领养子

某天父亲给我看一张照片，指着上面一个人问我是否觉得眼熟。我莫名其妙，谁也没看出来，然后他说上面的一个孩子其实是我一个表哥，他是被抱养的。我打听他的经历，他本来是西北人，不知怎得到了东南，或许是跟家里人走散，或许是拐卖，总之最终被长辈们看到，然后就收养了他。

我对这个表哥的印象十分稀薄，记忆里他很早就不念书，后来去当兵，没几年就退役了，小时候他曾经送过我一卷空壳子弹，虽然如今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后来他做什么我一直不清楚，似乎在社会上闯荡，结过婚又离了，无妻无子。

前两年他在村口马路边支了个摊子烧烤，我吃过几次，手艺不错，胜在原材料新鲜，但是没多久就不干了。后来他出来工作，在某个亲戚家的老板手底下当司机，两个月后又辞职了，之后就直接回到老家，据说一直在村委会挂职干点小活。

我只与他短暂见过几面。开始是在他的烧烤摊，我从他手里接过烤好的串，感谢他的手艺。后来是他出门当司机，因为在一座城市，有时会一起吃饭，他在涮火锅时说所有亲戚都觉得他废了，但那些活他都不想做，我说他觉得自己生活开心就行，只要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怎么活都可以。

我当时不解为什么大家都在骂他，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当作某个特立独行的远房亲戚。前些年听闻他父亲每次提到他都骂骂咧咧，经常和熟人大倒苦水，说他不知好歹，骂他有手有脚就是不干活。

长辈提起他总是恨其不争，说他时常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睡到下午才起，做什么都不努力。出门找工作干不了多久就辞职，亲戚介绍的工作也瞧不上，烧烤学了也没耐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一定什么时候出摊。父母出钱花了几十万买房，娶了个媳妇没多久就离了，又是独身一人。就连出门跑滴滴都会爽约，别人急着赶路，他在约好的时间睡觉。

似乎每个人提到他都以一种轻蔑的态度，长辈着急上火，同辈则撇嘴说，他啊。

但很快我见识了为什么人们说他不靠谱。有次问他能不能开车送我到车站，他一直不回复，于是我转而打车，等我坐在车上偏头看外边的路灯时收到消息，他说你早说我可以送。我看着上一条消息是两天前，摁熄了手机。某次我跟母亲说总能在微信上收到他的群发广告，于是我屏蔽了他。母亲怒目圆睁，说他怎么不给我发广告？我闭嘴不语。

后来大家逐渐将他当成一个透明人，除了他父母外没什么人和他交流，他也不怎么主动搭话。

直到我知道他其实是个被收养的孩子。

抖音寻亲一张图片，他根据这个线索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然后等他找到原来的家庭，父母似乎都已去世，只有一些兄弟姐妹，都不算富裕。他除了认亲时去了趟，之后也没再去过那里。

只是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十分意外，我开始想他到底从什么时候起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他对养父母又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在他与其他兄弟姐妹完全不同的人生路径中，身世真相又如何推波助澜将他一步步送到如今的境地？在他半夜酗酒时，会幻想自己在亲生父母膝下成长，拥有不一样的人生吗？

父亲说他不识好歹，兄弟有的他都有。我无法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