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第四天：關於愛

我們是在1999年認識的。

他那時還超級年輕，而我剛進職場不久。說真的，我們那時兩個都還有點亂，各自帶著一點漂浮的氣息，不像是可以決定要穩定下來的感覺。

我那時戀愛談得很頻繁，幾年來幾乎沒斷過，總有人進進出出。

但碰上他，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種說不上來的命運感，一連串剛好湊在一起的巧合，穩穩地把我吸引過去。

他總是臭著臉，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誰都別靠近的樣子，連我朋友都被他嚇到。

但我偏偏就是好奇這個人。他到底是不是在乎我，不明講，我越想知道。那種忽遠忽近的態度，讓人陷得更深，也更慌。 

我們就在那樣的懸著釣著彼此的關係，莫名其妙地他搬過來和我住，就再沒搬走過了。

一晃眼，二十幾年過去。2023年，我們登記結婚。

對我們，是一種安靜的儀式，是一句不需要聲張的誓言。

但，不要誤會了，這段感情，不可能沒風沒雨。別忘了當年我們都算年輕，男同志的世界誘惑真的可以很多，酒池肉林，不可能沒心動過。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是知道得要回家。

「回家」這件事太重要了。

知道有人會等你，酒後為彼此遞上解酒液，不多問，就洗洗一起去睡。平日下班也不一定問你今天好不好，但卻能讓你安靜地坐下，放下，喘口氣。

燈一直亮著，這樣的愛，不如熱戀，聽起來平淡，但其實挺浪漫的。

外面的世界一直在變，人也來來去去，但我們這段關係卻穩穩撐下來了。

只是，人生總不會一直這麼平順。

那年冬天，他回家的時候，手背上有著醫院的針孔。我還沒問，他就自己開了口。

鼻咽癌，三期。

他說，他已經檢查了兩個月，確定後才告訴我。原本就打算今天晚上就要說。

我愣住了，真的就是所謂的五雷轟頂，眼淚是直接衝出來的那種，完全止不住。我抱著他，不停問很蠢的話：「怎麼會這樣？」他沒有太多情緒，只說：「身體壞了，就去修理啊。」

當晚我無法闔眼睡去。但隔天，還是照原計劃去上瑜伽課，像平常的週末一樣。

接著就是兩個月的治療。

後期化療讓他整個喉嚨發炎、潰爛，我每天晚上幫他擦藥，厚厚一層。除了第一天陪我一起哭過，他之後沒再掉過一滴淚。即使頭髮一撮一撮掉光，站在鏡子前，他也沒哭。

等治療結束，他的頭髮慢慢長回來，臉色還是蠟黃，體力也還沒完全恢復，但我們撐過了。

一個多月後，我們去峇里島度假。看海、發呆、曬太陽，什麼也不做。只是在一起而已。

現在，已經是八年後的現在。

他的身體早就恢復健康，日子跟以前一樣，誰去買早餐，誰搶到遙控器看誰愛看的劇，誰又忘了晾衣服。

睡前，我們還是會牽手，我總愛說「我愛你」，已經成了我的口頭禪，

「醜八怪，我愛你。」「你都老了，我還是愛你。」

以前聽這些會肉麻，現在說來，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我們沒有想要小孩，這是我們的選擇。但這個兩口之家，是我們一起慢慢打造出來的。乾淨、舒服、有默契。

漸漸安靜平穩的日子裡，兩人一起守著彼此的自在陪伴，一起煮飯、看牙醫、面對星期一不想上班的週日夜晚，一起幻想老了要住哪個海邊，南歐去過了要去北歐了嗎？

如果說愛會改變一個人，那我這個版本的我，就是被這段關係慢慢形塑出來的。少了他，我可能就不是現在的這個我。

日常正在過著。一輩子真的不容易，我們還想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