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第五天：關於時間

我一直可以清楚數著年份，準確到可以像背九九乘法一樣從1984年開始往下排。

1984年、1989年、1994年、1999年、2004年……這些年份對我來說不是一串數字，而是時間留下來的痕跡。每一個尾數是9的年份，好像總有重要的事發生；每逢4，則總是有劇烈的轉變或有特別意義。它們就這樣成為我回頭看人生的一條條坐標，一段段時間線，把我推到今天這裡來。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會在腦中這樣數年份。不是刻意話當年，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確認自己存在」的方式。我會想，那一年我在哪裡？做了什麼？失去了誰？又愛上了誰？那些事件，還剩下什麼留在我身上？

如果有Google相簿可以打開，那這些年份又會變得更具體。畫面、顏色、天氣、誰的臉、某一頓早餐的桌面、一張皺起來的電影票，全都還在。彷彿我不是經過了這些日子而已，是把它們一一收藏在某個我自己才知道的抽屜裡。

J不一樣。他總是說：「我不會記那麼多，因為我只想往前看。」
這句話我懂，但我做不到。

對我來說，記住，不是為了停留，而是一種辨識的方式。就像走一條長長的隧道，你需要沿途留下痕跡，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的。

所以每個紀念日，我都記得清楚。哪一天第一次見面、哪一天第一次一起搬家、哪一年誰生了一場病。我還會去找出它們的「意義」，某個日子正好是交往第幾天、剛好與生日的數字有呼應，甚至數字總和是幾，對我來說都不是巧合，而是宇宙留下的小暗號。

1994年4月5日，我飛到紐澤西，開始準備留學，隔天被大雪驚醒。2004年4月5日，差點失去了他，世界從此不一樣。2014年4月心回到家，從此不流浪。都發生在4的年份。
1999年3月21日的週六凌晨一點多，我向他介紹我自己的名字。整整半年後的凌晨一點多，因為天搖地動，他洗澡洗到一半衝出浴室，跌跌撞撞回我因搖晃而跌坐在床的身邊來，那來不及扶住的書櫃就這樣倒了。那場921大地震，是我們的六個月紀念日。

我就是這樣的人。時間對我來說，不只是一條向前推進的時間線，而是一個可以被擁抱、被對話、甚至被編碼的存在。我很容易感覺到某一年與某一年的情緒連結，某一天與某一件事的遙遠呼應。這些感覺，說不清也無法量化，但它們在我心裡一直都很真實。

數字也是。時間的數字對我來說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節奏感。有些日子一看就知道不平凡，有些組合讓我心裡會微微一震。有時候，一個日期本身就像一句話、一首歌，帶著獨特的語調。

因為我總記得太多，也總在尋找那些記憶裡的線索，想知道：這些年，我變成現在這樣，是不是早就注定？是不是可以從某一年的某個瞬間找到起點？

我清楚知道，這些記憶、這些年份、這些數字，讓我在不斷前進的日子裡還有東西可以抓住。踏實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