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私校經驗】(13) 逃課
我的私校經驗發生在近二十年前的台灣。今日世界變化快速,教育環境日新月異,理論上應該會精益求精點吧!希望台灣的教育越辦越好,不要再出現荒謬的怪象了。
嗯,有夢最美,希望有那麼美。
當年在台灣中部、南部的大私校,前後被我教過的學生大概有一千多人。這絕對不是鬼扯,這是以我所教的班級數與科目保守推估的。所教班數之多,科目之複雜,操勞壓力之重,今日一般公立中學教師或許難以想像。當然,這些都是違法的,但並非我願,對當年的私校來說,開門做生意,獲利才是最高道德,不計一切降低成本,增加最大獲利,無疑是最高指導方針。
教育搞到這一步,也實在令人無言以對了。都說生命總有令人無言以對的時候,教育既然與生命相結合,那麼充滿了令人無言以對的時刻,想來也很合理。
我當年工作的大私校依著山腳而建,圍牆之高、門禁之嚴都與現在低牆甚至無牆的學校環境不同。教官辦公室分兩邊,一個在門口附近,方便快速接待外面的訪客,也利於及時處理想要闖出校門的學生;另一個在機械、汽車這些容易械鬥的實習工廠附近,希望學生衝動的時候會考量一下教官軍服的威嚇力。這大概跟在門上貼桃符門神的效果是一樣的,多多少少帶來一些驅邪除煞的安心感吧。
「管理」學生的教育環境,確實也是無奈。大私校幾千個學生裡,若說有過半不想上學讀書,我認為一點也不誇張。教育這件事情雖說「引起動機」是重要的第一步,但對於完全沒有學習動機的學生,技職教育實在沒有必要硬留他在校園當中,讓他在社會嘗試一段時間之後,再回到校園會有更好的學習動機。
私校的經營卻定要留他在校園中。一來是將學生留在校園中以避免上層官員追究學生中輟責任;二來是因為萬一學生真的離開校園到社會上,有了學習動機再回到校園,卻未必回到本校,學費,當然也不交給本校。這樣怎麼行呢!
「我們都是在大環境中隨波逐流啊!水母漂就是我們的求生之道,等著退休的時候擱淺上岸。」我的同事鐵拐李老師如是說。
某天下午第一節,我夾著課本拿著水杯,到餐科上課。到了教室一看……
啊?一個人也沒有!
一個班五十來個學生哪去了?
是我記錯上課時間,學生都去上實習課了嗎?我到教室門口看了課表,沒錯啊!是我的國文課,那,學生去哪兒了?
那是手機沒有網路的時代,教師上課通常都不會帶手機。我三步併兩步快跑到教官室,一進門見王胖教官坐在那裡喝茶。我緊張地說:
「王教官,大事不好了,餐二丙班的學生整班不見了!」
王胖教官聞言皺了一下眉頭,不過他並不是覺得案情不單純,而是瞬間笑了起來:
「老師喔,你緊張個啥?學生可能被帶到操場去處罰了,等一下就回來。倒是你,」他用手指我,笑嘻嘻地開著玩笑:「現在離開教室,曠職喔!」
「真的嗎?」我半信半疑,想想確實有學生中午被叫去操場處罰,下午第一節過了快一半才回教室的事情。但怎麼也不會全班都不見了啊?
王胖教官看我一臉狐疑,起身拿起大盤帽戴上:
「好啦老師,我陪你回教室看看行吧?跟你賭一包菸,學生八成都已經回去了啦。」
我們一起走回教室,路上王胖教官還一臉輕鬆,告訴我餐二丙的學生還挺乖的,這次大概被叫到操場除草什麼的。當我們走到教室前面,傻眼的事情發生了。
教室空蕩蕩沒有人,一個也沒有。
下午第一節已經過了一半。
王胖教官看事情不對了,轉頭晃著胖胖的屁股跑回教官室。感染了緊張的氣氛,我也跟著跑起來。到了教官室,拿起電話分機聯絡教務處確定沒有調課,通知了學務處又通知了導師,導師姓許,是餐科教中餐的女老師,清秀的眉目總是深鎖,可能有很多不開心的事情吧。許老師到了教官室,聽教官說了情況,眉頭鎖得更緊了。她打電話給班上的幾個幹部,通通都沒有接,偏生書包什麼的又都放在教室。
這時候下午第一節已結束,方跩教官下課回教官室了。他聽我們說了狀況,瞪大眼睛:
「餐二丙?我午休帶他們去後操場除草啊?明天有外賓要來。但是我只花了他們20分鐘,就回教官室準備下午第一節啦?怎麼會全班都不見?」
問了保管鎌刀剪刀的倉庫阿伯,他搖搖頭說學生沒有把工具還回來。
這下子頭大了,學生不見了,工具(可能變成凶器)也不見了。
我跟著教官轉來轉去好像也沒什麼幫助,但因為我的國文課連兩節,所以好像也不太應該回自己辦公室, 就走回空蕩蕩的教室坐在講桌前,在教室日誌上簽了自己名字,又在點名簿上寫了「全班缺席」四個字。
人間蒸發?外星人集體綁架?
我也想不出這麼多學生集體消失能跑去哪裡,腦中冒出各種靈異傳奇故事,越想越覺得恐怖。到了下午第二節下課,也沒看到半個學生回來。這節下課時間比較長,是打掃時間,照例我繞回班上看一下,就到校門口抽菸了。
校門口抽菸的教職員排排站,煙霧繚繞。只今天不見了王胖教官,也不見了方跩教官。倉庫阿伯也在抽菸者之列,我問:
「餐二丙借去的工具到底是跑去哪?」
「喔,在操場邊上找到了。一把也沒少,通通扔在操場邊上。」
啊?操場邊?那學生呢?
他搖搖頭:
「不知道,教官還在找。」接著又咧開嘴笑了起來:
「這些學生齣頭很多的,等著看,好戲一齣接一齣啦!」
真是事不關己不焦慮,他的責任只到工具回來就行。人啊,他不關心。
下午第三節沒課,也無心改作業備課,我到教官室關心一下進度。
許老師坐在教官室眉頭深鎖,看上去都快要哭了。旁邊的學務主任面無表情,看上去沉著許多。我突然覺得此時開口只是無端找事,就悄悄退了出去。
隔天上午,看過早自習回到辦公室,旁邊的大頭吳老師就嘻著一張臉問我:
「你知道昨天餐二丙的事情嗎?」
「廢話,餐二丙是我的任課班。昨天全班都不見了,整整兩節課一個人都沒看到。很奇怪,不知道能去哪?」
「夜校上課之前全部找到啦!」他一邊喝茶一邊笑著說:
「他們中午被抓去後山操場除草,教官覺得他們乖,就先走了。然後他們就去把除草工具扔在操場邊,逃學!」
「啊?」我忍不住驚呼出來,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可是他們怎麼通過門口的?牆那麼高也不太可能爬過去啊?」
大頭吳老師又呷了一口茶:
「你這就不聰明了,誰說他們走門口?也沒人說他們爬牆。他們爬山。」
「爬山?」
「對啊,他們工具扔著,什麼也沒帶,全班從後山往上爬,爬到山頂的廟,把人家整桶奉茶喝光了。」
我深感疑惑不解,要逃課,爬上山確實是唯一的路。但是爬上山要幹什麼呢?
「這個我昨天上夜校課之前也有問他們。他們說啊,」大頭吳老師說著笑話一樣的表情,在他搖來擺去的大頭上更顯輕鬆:
「就是不想上課,只要可以不上課,到那裏都好。」
那……這些學生怎麼回學校啊?
「看著天要黑啦,走不回來,還有幾個脫力了。他們跟廟借電話,叫學校派車去接他們。」
這個……也不錯啦,至少還有學生記得學校的電話。
「你想太多了,他們打電話給警察局,警察局通知學校去接人。派了一輛校車去把他們接下來。接下來他們導師要麻煩囉!」
會怎麼樣啊?我想起許老師眉頭深鎖,緊張到泫然欲泣的模樣。
「干我什麼事啊!不是我麻煩就好囉!哈哈!」大頭老師哈哈一笑,似乎在說電視上那些大爆笑的影片,人家怎麼摔,我們都不會覺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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