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从入门到精通No.8 ：催婚催生在催什么，反婚反育在反什么？

作为一名80后女性，我被催婚催生过很多年，最终结婚生育后又过了很多年，照理说标题的两个对立阵营都已不再对我产生影响，我也不必加入任何一方。不过我喜欢看人讨论问题，因为我喜欢了解其他人在想什么。婚育问题的讨论当然也值得看，不比宠物照料、炒股投资、文学电影、心理健康、世界局势、全球变暖……等话题更高端或低端。

我只是受不了催婚催生和反婚反育的两派阵营的交锋一点儿也不真诚，一点儿也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心话，甚至是完全没带上自己的想法，只顾不断重复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话，比如“不生孩子没盼头”“不婚不育保平安”之类句子。听他们争论像在听两只鹦鹉吵架，没意思极了。当然，我这个看客看着无聊不算什么，当事人对婚姻和生育的理解只停留在鹦鹉学舌的程度却要做决定——拖延做决定往往也是一种决定——才是真正冒了超高风险的大事。

既然催婚催生派和反婚反育派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那我接下来就代入双方，分别说一说我认为什么样的婚育讨论才称得上独立思考，才值得一看。

当催婚催生一方说出“不生孩子没盼头”的时候，他们想表达的意思是，他们已经体会到了想到自己的人生还有下一年、还有很多年，却感受不到任何期待的心情：希望完成的事大多已经完成或再也无望完成，自己的身体和头脑都会每况愈下，主要思绪已经可以从单调重复的日常任务中游离出来，很可能要应对给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这个近在眼前或刚刚完成的终极挑战。

对他们而言，让未来若干年的人生变得不那么令人恐惧的方法只有一种：看着自己挂心的家庭新成员出生和成长。原本想到十年后的未来，他们只会想到自己的父母可能已不在人世，自己发落齿疏老病缠身，儿女在不在身边对双方都是不同的挫磨，心里只有凄苦；但要是家里有一个小小孩呢？想到2035年这个自己心爱的孩子会过几岁生日，这一年就有了一个值得期待的盼头，那几根生日蜡烛就是照亮吞噬自己生命力的时间黑洞中唯一的微光。

上面这些想法太微妙幽深，也有很多不理性之处，很多催婚催生的人未必敢对自己承认，自然更不容易对他们的催促对象承认。他们甚至未必有多大年纪，只要自认为已经走上了人生的下坡路，潜意识里多少都有这种心态。他们希望通过对自己实际上关爱着或者负有伦理义务去关爱的年轻人的催婚催生，来解决自己对晚年的恐惧问题。这固然非常自私自利，慷他人之慨，可是如果你不凑巧在实际上或者伦理义务上敬爱着这样的老人，你对他们的恐惧又会怎么看？

如果只看简体中文网，那么年轻人的态度显然是“谁也别来管我，我只管我自己”。真的吗？我看年轻人嘴上嚷嚷着的恐惧很多——生育损伤、骗婚家暴等等——对自己真正的想法却不见得隐藏得比老一辈浅。

当反婚反育的一方说出“不婚不育保平安”的时候，他们想表达的意思是，他们正在体会到自己的人生还有下一年、还有很多年，却感受不到一丝轻松的心情：被要求完成的事大多已经完成或再也无望完成，自己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却总是没时间、精力和金钱去尝试。很难想象把现在的工作干到退休，甚至干到35岁的前景。他们真心害怕要是这时候再去做结婚和生育任务，自己的人生就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快乐和自由了。

对他们而言，让未来若干年的人生变得不那么恶心的方法只有一种：全力以赴照顾好自己。原本想到十年后的未来，他们只会想到自己可能要照顾孩子，跟配偶争吵家庭花费和家务分配，工作或许还保不住，心里只有绝望；但要是没结婚没孩子呢？想到2035年自己也许总算创造出了一个小小的追梦契机，这一年就有了一个值得期待的盼头，那个享受人生的暂停键就是照亮吞噬自己生命力的时间黑洞中唯一的微光。

上面这些想法太实际，也太伤自尊，很多反婚反育的人未必敢对自己承认，自然更不容易对催促他们的对象承认。他们知道即使说出来，家里老人不是催自己更努力，就是满口答应出钱出力出一切。可是当下结婚生育需要耗费的金钱精力就是个无底洞，即使搭上老人的全副精力和养老钱也未必填得满。要跟老人解释为什么这件过去人人都能做的事现在成了一个无底洞，又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甚至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大家都是这样的：结婚要有房有车，孩子要补课报班。为了不在这类老人号称能解决的问题上纠缠，年轻人只好反复强调前者不可能代替的问题：生育损伤、骗婚家暴等等。

于是，正如催婚催生派说不出口有多害怕晚年空虚一样，反婚反育派也说不出口有多想趁着年轻活得好一点。既然还能够通过“不生孩子没盼头”“不婚不育保平安”之类的人云亦云来宣泄自己的恐惧和郁闷，又可以避免真的直面惨淡的人生，那就像京剧武打一样你来我往地意思一下好了。

可是这出戏演给谁看呢？自然不是我这样的看客。演戏最大的风险是演着演着把自己也骗了。在戏里相信有了孙辈就有盼头的人，哪怕有了孙辈也往往是远虑不去，又添近忧；在戏里相信不婚不育保平安的人，哪怕不婚不育也往往是满心焦虑，战战兢兢。

那么我有什么建议呢？我建议去寻找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自然，恐惧像太阳一样不可直视，但你至少得知道它在哪儿才不至于当头撞上去吧。

我寻找伴侣之前完全相信自己即使独身也能过得很好；生孩子之前完全相信即使孩子、我和伴侣中的某人或某两人过早离世，剩下的人也能过得很好；我现在人到中年，无论是品味当下、回顾过去还是展望未来，都完全相信我生活的基调是自由、充实、快乐和有意义的。尤其是最近一两年，我内心的平静和生活的动力集中到一个内核上：我对人类的命运极端悲观，但对自身的命运极端乐观。

这怎么可能呢？讲一个故事吧。我的伴侣有个远亲擅长算命，有半仙之称。ta在我伴侣20出头时强行给他算了命，说他40岁之后会飞黄腾达。前阵子我听他说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来了灵感：半仙的意思该不会是人类马上要玩砸了，之后就是废土时代，你要当上残存人类定居点的总统了？我们俩大笑过后，都很喜欢这个版本的“飞黄腾达”。

能找出自己内心恐惧的人不需要战胜这个恐惧就能免于恐惧。当然，找到也许就是战胜，就像废土总统也算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