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忘記簽的：著作出版合約書

在〈透明的出版進度表：存在，卻經常沒人在看的〉中，我把簽約擺在第七項，也就是緊接在審查、改稿之後，確定要接著執行後續編輯工作之前，和作者好好把合約書攤開來，把白紙黑字的條文一行行討論清楚。

但到底什麼時候把這個「合約」簽定，卻往往抓不準個時間。沒有簽約就出書的案例更時有所聞，甚或有作家抱怨「書都出了，才來談合約，毫無商談餘地」。就我的經驗來說，也的確經常發生出書後才補簽合約的案例。

到底什麼時候該簽合約，除了要細究合約內容之外，也往往視出版方與作者方兩造的權利結構而定，很難說「晚簽合約」就一定是出版社有問題。當強勢、姿態高的一方擺出「之後再處理」的態度時，就很難及早釐清兩造的權利與義務在哪。而這可能歸咎於出版社（面對新人），也可能是作家（高官、德高望重者、關係人、自視甚高者⋯⋯或所謂的大牌作家）。

合約的意義，在於明訂簽約雙方的權利與義務，該怎麼履行之細節、有什麼保障之聲明、責任歸屬、利益分配等等。同時記載雙方的權利、義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合約應該在這些具體執行內容展開前，就談妥簽訂，否則就只流於形式。

以下將舉出著作出版合約中常見的內容，盡量以扼要的方式說明簽訂合約應注意之事項：

１、授權人

也就是「版權擁有者」，作者本人、繼承人、創作團隊、代理人。那個實際擁有完整著作財產權之人或單位，足具資格授權給出版社者。往往會在合約中要求這個授權人聲明擁有完整的權利，否則若有侵權事實，得依法求償。

２、授權標的

所謂授權標的，就是明訂作者授權給出版社的內容與範圍。在一般的著作出版合約中，其內容包含：

• 標的物：著作內容
• 權能（出版權、散布權、重製權、公開傳輸權、公開播送權⋯⋯）
• 附屬權（轉載、改編、翻譯⋯⋯）
• 語言版本（正體中文、簡體中文、英文⋯⋯）
• 發行範圍（全球、全球除中國、全球除中國但包含港澳、港澳臺新馬、僅限臺灣⋯⋯）
• 格式（紙本平裝、紙本精裝、電子書⋯⋯）
• 本數（不限、限定_____本、限定＿刷次）

授權的內容，同時意味者作者「交付多少責任到出版社」身上。對作者而言，要思考這些權利我是否可自行運用？出版社有足夠的能力替我執行這些權利嗎？對出版社而言，取得相應的權利，是否有給予作者相應的資源與收益？

非常重要的是，合約未明訂的權利，都視為保留在作者身上。

３、授權形式

一般來說，授權分為專屬授權與非專屬授權，偶爾還會見到所謂的「獨家授權」。

• 專屬授權：授權標的範圍內的權利，授權給出版社專屬擁有。任何第三人（包含作者本人）皆無法利用。
• 非專屬授權：授權給出版社之權利，除作者本人可繼續利用外，亦可再授權其他人利用。
• 獨家授權：依據經濟部智慧財產局的解釋，為單獨授權給出版社，不得再授權給第三人，但不排除作者自行利用。

通常出版社只會與作者簽訂「專屬授權」，以便擁有完整的出版權益。直白來說，就是出版社拿走該作品的版權，只有出版社可以出版、銷售該作品，作者不能再拿到別家出版社或自行出版販售。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此處之授權標的是否含有將部分衍伸權利「轉授權」的權利。轉授權意謂將上述取得之權利，再授權給第三人。譬如出版社若持有本著作之「正體中文、簡體中文」版權，可再將簡體版權利授權給中國出版社；或售出改編權，再收取版權費。

是否讓出版社擁有這些相應的權利，應該是作者與出版社共同思考彼此的能耐與資源後，共同協調出來。無論是專屬授權而禁止轉授權，或非專屬授權而開放轉授權，皆需明訂清楚，並約定相應的利益分配。

４、授權期間

指的是此等授權成立的有效期間，也就是出版社持有版權的時間。對出版社與作者來說，是彼此綁住對方的時間；有時候是出版社想綁作者、有時則反之。依據稿件類型的差異，出版合約中會細分各種期間限制，必須滿足才能成立契約。

• 出版期限：規範從立約開始的一段時間內，必須出版，否則作者（授權人）可無條件收回上述所有權利，契約終止。（且若有預付金，不必繳回）
• 交稿期限：規範從立約開始的一段時間內，作者（授權人）必須交稿，否則出版社可無條件終止合約，並追回所有預付金。（若有交稿期限，則合約中也會有相應之交稿規範。若無法滿足該規範，亦視同未交稿）
• 履約期：可能是從立約時間、或是首次出版日起的一段時間，出版社擁有上述所有權利。也就是出版社擁有版權的年限。
• 自動續約：為使出版社持續擁有版權，往往會加註自動續約的條款在合約中。如「期滿兩個月前，若雙方未以書面通知終止契約關係，則契約效力自動延長二年」這樣的規定。若作者疏於管理自己著作的版權，就有可能讓出版社無止境擁有該著作版權，而壓迫到作者的權益。
• 自動終止：規範出版社如果每年銷售量未達幾本，或書籍已售罄絕版、無再刷或改版時，合約應自動終止，所有權利返回作者身上。

出版社與作者都需要各自檢視合約中的種種「期限規範」是否合理，有足夠的時間編輯出版嗎？有足夠的時間完稿嗎？也要仔細思考履約期間，是否需要自動續約？或是不是要限制自動續約之次數？

５、版稅、著作權使用費

版稅不是稅，而是要支付給作者的版權使用費。也就是作者將著作的各種權利授權給出版社後，所換取的收入回報。出版社和作者之間一般是用「版稅」這個字眼，而出版社與轉授權的第三方通常是用「權利金」來分配收益。

• 版稅的算法：版稅＝定價×銷量×版稅率
• 定價：書固定的標準價格（與隨折扣浮動之終端售價有所區隔）。以定價計算版稅，才不會被折扣所影響。
• 銷量：出版社統計之實際售出數量（不包含贈書、退書、損書、銷毀書），也就是說「不是印多少就能拿到多少版稅」。
• 版稅率：出版社與作者談妥之分成。常見的版稅率在10％左右，圖文書則在15％左右，因應作家的身分、品牌而有所不同。大致落在5～20％的範圍中。
• 累進版稅率：隨著刷次或實際銷量調整版稅率，譬如「每銷售1000冊，版稅率累進1％，而以15％為上限」。
• 預付版稅：指的是在出版、銷售之前，便先行支付的版稅。有些出版社是秉持著「先奉稿酬」的心態讓作者先領到一筆資金，再專心寫稿；有些時候則是權利方認為銷售的責任在出版社身上，交稿後自然要先拿到應得的版權酬勞。而當銷售數量超過預付版稅之金額後，仍要繼續支付後續衍伸之待付版稅。
• 一次性版稅：支付後著作授權合約才生效，並限定出版社只能銷售一定的冊數。售完後，則需重新簽訂授權合約。例如支付1000美金，允許出版社銷售1000本。
• 買斷版稅（稿費）：指的是無關銷量，在銷售前便支付一筆金額結清版權費用，無論出版社賣多、賣少，作者都確定「可以、也只能」拿到該筆約定之款項。且版權一經買斷，作者就永遠喪失了該項權利，也就是著作權買賣。
• 依售價結版稅：少數合約或在特殊情況中，會有所謂「依實際銷售額」或「依出版社實際所得」來計算版稅的情況。也就是看折扣後、出版社實際拿到的金額來計算分潤。
• 電子書版稅：由於電子書的特殊性質，其銷售通路與對象與傳統紙書並不相同。一般會將電子書收益以類似附屬權利分潤的方式處理，但由於每家出版社計算其營銷成本方式不同，而難有一個通用的版稅率基準。聽過15%、25％與50％者，但仍要實際與出版社釐清結算的方式。
• 附屬權利分潤：一般出版社再授權給第三方的附屬權利收益，多半會以50％與作者拆分。
• 贈書（公關書）、作者認購書：不管是給媒體行銷用的公關書或給作者的贈書，一般都不計入版稅額。值得注意的反倒是作者向出版社購書，是否有算進版稅之中？這點各家做法不同，須於合約中描述清楚。
• 結算期間：出版社計算每位作者版稅，並付款到位的時間。由於每家出版社結算銷售量的期間與能力並不相同，常見結算版稅的期間為：每月、每半年、每一年結一次。有時候出版社也會要求版稅金額必須累積達一定額度，才會撥款。
• 無償授權：就是免費授權。無償授權通常是非專屬授權，且會有相應的一些規定，或是說以贈書代替授權費。

已支付之版稅，是無法追回的。因此若因退書或銷售成績不佳，導致版稅超付，是不能再向作者要回（預付版稅後，若因故無法出版，同樣不能追回版稅）。

６、分工

依據書籍性質與合作模式之不同，著作合約上也會記載相對應的分工、義務內容。從出版前、編輯中到出版後，作者與出版社亦有各自的權利與義務。

• 作者的責任
  （一）交稿：合約中會明訂作者的交稿規定，或由出版社提供一份出版體例（寫作規範）由作者遵守。一般來說不外乎是要求交稿時間、交稿格式（手寫稿？電子稿？檔案格式⋯⋯）、素材格式（原稿還是圖檔？尺寸、解析度、品質⋯⋯）。通常還會註明出版社有「退稿」與「要求改稿」的權利，要求作者改正不合規定之稿件與素材。
  
  （二）校對：作者要配合校對、作者要配合校對、作者要配合校對。書稿入排後，編輯會在排版稿上進行排版一校，再提交給作者校對（除了交由原作者把關之外，也要審視編輯是否有錯改之處）。依據稿件狀況，一般會給作者校2～3次。「但是」，排版階段請作者校對，僅用於再次把關用字遣詞、錯別字以及嚴重錯誤的補正，而非讓作者覺得「這個時候我還想怎麼改就可以怎麼改。一來版面已定、預算已排列、行程已敲定。除非是嚴重錯誤，一般不建議在最後校對階段更動版面與增刪文稿。
  
  （三）配合行銷：合約中也會要求作者配合出版社執行行銷工作，諸如舉辦新書發表會、對談講座、新書提報等等實體活動，或拍攝作者照片、採訪、錄製影片或節目等「用於廣告、促銷或任何有利於作品銷售之行為」。至於像這樣的活動作者拿得到額外的出席費嗎？這就要看出版社了。
  
  （四）擔保：合約中一定會要求作者擔保擁有書稿中的完整權利，否則若遇到侵權情事，出版社可據此求償。較為強硬之出版社，甚至會要求作者引用的圖片也必須自行替出版社取得授權（當然這都是看誰強勢，同樣也有作者方要求出版社替他張羅第三方版權的）；除此之外，出版社也會要求作者不得另外出版「競爭作品」，也就是與本合約簽訂之著作物「高度類似」，足以妨礙或損害本合約著作物之其它出版品。
  
  （五）修訂版：有時候出版後，會遇到勘誤、內容被指證、或隨著時間而需要修訂內容的時候。合約中也會要求，在合約期間內，當出版社認為需要出版修訂本時，作者必須配合修改與重新出版。當然，作者也可以主張保留拒絕、討論的空間。作者要小心留意的是，若合約簽訂的是「累進版稅率」，往往在改版後會回覆成初始的版稅率。
• 出版社的責任：基本上就是出錢與賣書
  （一）出版發行：出版社應自費編輯、出版與發行本合約之著作物。
  （二）結算與支付版稅，向作者報告銷售成果
  （三）著作之宣傳、推廣與行銷
  （四）版權聲明與保護：出版社應致力於保護本著作物之版權不受侵害，主動追究侵權情事，並將作者、出版社之名稱以及版權警告正確標示於著作物上。
  （五）提供作者購書：提供作者不限本數的購書折扣。由於各家出版社政策不同，折扣可能落在六折到七五折之間。（作者須特別留意，作者購書是否有算入未來版稅）
• 特殊責任：非一般出版流程或出版合約慣例之責任義務
  （一）作者自費：要求作者自費負擔部分或全額之編輯、印刷費用。如作者欲採用特殊或超出出版社規劃與預算之編輯方式時，或有指定的設計師時，該筆費用往往由作者自行支付。
  
  （二）作者認購：要求作者於出版後購回一定數量。這是出版社避免虧損的方式，M編不在這評價此舉好壞，畢竟也是有作者主動要求的狀況。
  
  （三）出清存書：當出版社認為書籍賣不動時（譬如在合約中規定「若年銷量低於＿＿本」，會要求出清存書。此時會優先讓作者以極低的價格購回書本，但不會計入版稅。如果作者放棄此權利，則出版社可以合約規定之折扣，逕自出清庫存，再加出清之實際收入以一定％數，結算給作者。然而此舉畢竟傷害的書的價值，也會對書市造成惡性循環，現在出版社多半選擇直接銷毀庫存。

７、不一定會出現在合約上的：

還有些與出版攸關的事情，不見得會出現在合約上。原因可能是出版社保留此項資訊、認為是出版社專業權限，而沒有讓作者參與控制的、或是無法事先在合約上明訂的。

• 首刷與每刷次數量：出版社不見得會讓作者知道實際的印刷量，且在實務上也難在合約上把首刷量寫死。每刷次的印量都可能因為市場反應、通路回饋、印刷報價而有所不同，很難在合約上白紙黑字寫定。作者可以主張出版社必須在出版後向其報告印刷量，但就必須看出版社政策為何，會不會告訴作者就是了。
• 定價：與印刷量相同，定價往往會依據裝幀成本、頁數與市場調查而調整。一般來說，出版社只會與作者事先約好版稅率，而將定價的工作交給出版社專業判斷。然而定價與銷量攸關作者能實拿多少版稅，有些出版社與作者仍會就此商量（或是如教授出版教科書，不希望學生花太多錢，而要求降低定價）。
• 優先出版權、優先審稿權：指的是在同等的合約條件下，作者未來的著作應優先投稿給目前的出版社。
• 履約期滿之庫存：約定合約終止後，如仍有未銷售之庫存應如何處理。要馬銷毀、低價由作者認購、繼續銷售至售完為止，或是作者可要求出版社如不銷毀，一次付清所剩庫存之版稅，再繼續銷售、節省手續。

除了以上事項之外，仍會有許多細節會載明在合約之中，諸如轉讓、繼承，如遇法律糾紛該上哪裡的法庭、出版社與作者表達意見之方式、受侵權之處理、違約處理⋯⋯由於每個出版專案，都會視其合作方式與案型不同，而有不同的規範，無法一一列舉。

要怎麼簽訂合約，授權的內容涵蓋多少範圍，簽多少版稅？還是賣斷？這些思考其實是回歸到底是「出版社需要作家」還是「作家需要出版社」的問題上。隨著兩方立場與地位的不同，簽訂的合約樣式自然千奇百怪。出版這件事終究是場商業行為，如何保障自己的權益、讓利潤最大化，也是作家與出版社要各自打算的。沒有所謂的「理想的合約」，因為每個人階段性的需求都不相同。

在未來的文章中，會分享要出版一本書的成本分析。透過熟悉出版與編輯各個流程的時間成本與費用，對作者來說可以理解自己為什麼拿到的是這樣的版稅；對編輯來說，可以掌握與作者談判與說服的籌碼與空間。

最後再附上一份著作授權合約範本，供獨立編輯與作者參考！但正如前面所說，沒有所謂理想的合約，而是評估自己現階段的需求與能耐，接受現實或靠實力談判，透過雙方協調出一致的出版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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