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想被看見的風景

週六午後，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落在舊巷子的磚地上。葉愉舒拎著帆布袋慢慢地走著，像是在選擇下一個可以呼吸的地方。

她並沒有特別想去哪里，只是沿著老城區的巷子隨意走走，經過幾家花店、幾間咖啡館，最後拐進一條熟悉的小路。

這條路她走過很多次，盡頭是一家獨立文具店——“紙與時光”。

“紙與時光”並不顯眼，在櫥窗處貼著幾張已經褪色的明信片和展覽海報。門口那株被風吹歪的綠蘿，每週都長得不一樣。

她推門進去，熟悉的鈴聲輕響。店裏瀰漫著牛皮紙與實木櫃混合的香氣，還滲著淡淡的茶香。

這是其中一個能讓她呼吸到“自在”的地方，不需要日常的寒暄，也沒“今天找點什麼？”的疑問。大家進門後都像進入了“免擾模式”，靜靜地翻紙、試筆、拿起、放下。

她今天來找一張紙——一張不會太顯眼、用來做封面恰到好處的紙。

葉愉舒走到擺放手工紙的區域，逐張紙翻看。手工紙的粗糙纖維，摸起來有一種讓人安心的觸感。

在翻到一張有點紫色反光的霧灰色手工紙時，她停住了。

這張很好，有一種夜裏下完雨後、地面未幹的質感——潮濕、乾淨且清新。

她正準備把紙抽出來時，身後傳來一把爽朗且帶磁性的聲音——

“請問這邊有墨灰色的紙嗎？適合用在Podcast宣傳海報背景那種，低調一點的。”

她微微一愣，輕輕回頭。

是他。

那天在分享會上坐在她對面、穿著白色POLO衫、沒說話但抬頭看過她的男生。

她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他。

葉愉舒迅速移動了腳步，躲到手工紙架的另一側，背對著那把聲音的主人。

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聽著他的語調——冷靜而清晰。

“這幾種您可以看看，這是德國進口的，有點光澤感，這種是本地的再生紙，顏色比較溫潤。”

店員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

葉愉舒壓低身體，裝作正在專心挑紙，內心卻有點亂。

她不是怕被看見，只是有種“不想在還沒准備好的時候被他看見“的心情。

她記得那天這個男生的眼神，很安靜地看著她，像是要透過她記住些什麽似的。

葉愉舒選好紙，起身往結帳區走去，經過另一排架子的時候，餘光瞥見他站在那裏，手裏拿著兩三張暗色系紙張。

他沒注意到她。

但她看見他低頭比對紙張時的神情，專注、克制、帶點職業習慣的審視。

她迅速低頭，快步逃離文具店。

離開的那刻，她聽見文具店門上的鈴聲，是他出來了嗎？她沒回頭，而是加快了腳步。

走到不遠處的咖啡館，葉愉舒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椰青美式和一份抹茶布丁。

對於自己方才的慌亂，她有點意外——她一向隨性隨緣，內心雖偶有觸動，卻很少有像今天的慌亂。

喝著椰青美式，吃著抹茶布丁，剛剛的壓力慢慢退去，葉愉舒終於能好好看看剛買的手工紙。

她把紙放在木質桌面上，配著日光，有種不明的情緒隨著紙面的泛光被帶起。

她從包裏拿出筆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

“那張紙，他也看過了。還好我先買下了。”

她寫完，又抿了一口椰青美式，味道清淡而苦。

桌旁一對情侶正在討論旅行路線，女孩語氣輕快，男孩總是延遲三秒才回應。

她無意聽他們說什麼，只是漫無目的向窗外看去，腦中浮出一句句未完成的句子。

“關於被記住，還有被認出。”

她不知道那是否是同一件事。

葉愉舒合上筆記本，輕輕呼出一口氣，拿起那張剛買的紙，用筆在紙的邊角畫了一個小小的標記，像一片葉子的形狀。

那是她慣用的符號，沒有什麼特殊理由。

只是她總覺得，葉子和她很像——不驕傲，不張揚，但能在風裏保有自己的節奏。

她把紙收好，起身離開。

斜陽正好，微風不急。

她走出巷子，影子貼著她的腳步，一路安靜，也一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