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中的灰
「我因為膽小,有許多牢騷不敢發。可憐我也老了,膽量縮小了。」(郁達夫)
前幾日,忽然讀到《月夜憶舍弟》,然后讀了兩遍,居然也能成誦了。忽然便意識到,自己為什么讀詩讀得很不如意,反而是沒那么正式的樣子,反而更能體會到詩的好處。不過這里也就不說了。大概也因為我老了,才懂得膽小,只是早年那些任性的事,是曾經有過大一些的膽量?還是一種惡劣的脾氣呢?
不管怎樣,正如某君所言,我們讀書聽歌看電影,自然是按照自己的性子去揀擇;可相對而言,這書,這歌,這電影也都在挑選著我們這些讀者聽者觀者。此時不喜歡,過上一些日子,上了一點年紀,反而開始喜歡。也可能現在喜歡得不得了,到了什么時候,忽然記起,想要重溫一下,反而一頁書都翻不過了。我看君陌生,君看我亦然。原來不止人事,便是人與這無聲無息的物件兒,也是有其因緣聚合,本來清風明月,卻是了無一物。
讀某人的日記,人事兩茫茫,所剩下的無非是家長里短,一份份貧賤之哀,所謂缺錢缺愛兩件事了。
我是不能寫日記的,總覺得這樣的事,與自己貪懶的個性不符。但得了一些教訓,又看了一些書,對于一些事,就不是早先的想法。所謂勤與懶,其實都不是本,而是末。正如一株樹,長得矯健康樂,那枝頭葉梢便飽滿潤澤而勁挺;若是缺水少肥蟲蝕鼠咬,便難免枯黃萎落,一片凄涼。要救這株樹,剪短了末梢,掃去了枯葉,都不頂用的。唯有從樹根到樹干,一點點做起,才算是真正找到病源。
懶,不是因為老天偏偏生了一個懶人,而是這眼前的事,處處不如心意。而這不如意久了,又難免便喪失了真正的心氣,將身體委屈到灰塵中,而終于自覺為灰中的灰,塵中的塵了。如張君之開出一朵花,那是心不死的,但終究有人心是死的,自然便如枯木。枯木就是這樹林中的懶木,正如人中的懶人。
牢騷不能發,膽子也就小了,此一而二,二而一。
反而老與不老,卻算不得什么。
讀另一本書便是這樣說的。什么是人生痛苦的事?將一個人放錯了位置;而另一些人要忍耐這放錯位置的人。他人即地獄,便是如此。至于痛苦與否,無非在于誰掌握了主動的權力。可這痛苦卻都是一樣的。這不是在判官司,更非說誰更該如此。而是在想這樣一件事,我們的痛苦,并不來自于錢多錢少,輕重緩急,而在于我們知道,這后面還沒付出的一切付出,無論成敗,對于灰塵中的灰塵來說,一切都是虛無。
人能從虛無中找到幸福嗎?
一個愚人,也能告訴我們,畫在沙灘上的餅,不可能填報肚子。
所以,我們會懶,會拖延,會在累的白天,閑的夜晚,同樣感到痛苦。
讓一個人做他喜歡的事,就是另一個人最大的功德。
而當我們懂得了自己喜歡的,又開始行動,也許就是那句歌詞所說的「真愛和自由」,我們真地已開始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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