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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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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著口袋中的手帕,因為我懷疑他隨時會掉下眼淚來。但我想多了,他站上講台,用力地,滿是起伏情緒地讀了一首英文歌曲的歌詞。

忘了是在哪部電影截來的畫面。截這張圖不是因為我喜歡方中信,而是我想起我大一英文的老師范國生。

范老師當了一輩子大一英文講師,我受教於他時,他已接近退休。課堂的內容我已忘卻,但他總在課間點名後,頂著灰白的平頭,用一付無奈無力的表情對學生說「你們為什麼在這裡?」那不是讚許學生沒有翹課,也不是哲理式的啟發。他的聲調低落,不像讀誦時字正腔圓而誇張飛揚的倫敦腔英文。他反覆地問我們究竟為何而來,倒像在自問為何竟站在講台,回首如夢,或是如夢的破滅。

同學們有時也八卦范老師的背景。一說他當年亦是翩翩佳公子,高中畢業考上台大外文系,優秀的外型和學習熱情讓他一路領先讀到碩士,然後不知道為何退伍後就留校任教到彼時,只是個鬱鬱不得志的土碩士講師。

這些傳言是否屬實我不知道,或許只是依著范老師的形象量身打造的傳說。但課後在小小福吃飯的時候,倒是聽過不少。說的和聽的有時也為他嘆口氣,然後那口氣飄散了,那些傳說也是,誰也不記得。就算提起也如流過唇齒之間的氣泡水,打個嗝才想起它存在過,和自己曾有關聯。

范老師彼時應該是患著牙周炎,說話或許常感痠疼,言談之間,停下就吸氣「嘶~」一聲。實在太明顯了,就算觀察力不好的也能注意到。促狹調皮的就學他說話玩,有次小小福的餐桌上竟爾一片嘶嘶聲,回想起來帶點詭異,彷彿在學一種特殊的語言。

某日上午我第一個到教室,范老師走進教室時我起立喊老師早。老師愣了一下,看了教室裡早到的兩三個學生,開口問我系級姓名,然後用他一貫悼亡傷逝的低落聲音說:

「現在的學生⋯⋯嘶⋯⋯能準時到課堂的⋯⋯嘶⋯⋯少了。難怪⋯⋯嘶⋯⋯學習都到不了對岸。」

我掏著口袋中的手帕,因為我懷疑他隨時會掉下眼淚來。但我想多了,他站上講台,用力地,滿是起伏情緒地讀了一首英文歌曲的歌詞。

歌詞我已忘卻,但我記得他。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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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泉史學博士,記者、學者、商人、經理人。逐水草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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