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墙上的裂痕
第七区的清晨依旧被雾霾裹得死沉沉,李明拖着疲惫的身体挤上通勤车。车厢里有人咳嗽,声音像破风箱,没人抬头看一眼。他靠着生锈的栏杆,脑子里反复回放昨晚《呐喊》里的句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是想争,可争什么?怎么争?他连母亲的药都买不起。
“真理部”办公室的气氛比往日更紧绷。桌上堆满了新任务:把六十年前的工厂事故改成“党带领工人创造奇迹”。李明翻开档案,看到一行模糊的字:“事故致死三百人,原因不明。”他得把这行抹掉,写上“工人自愿加班,产量翻倍”。笔尖悬在纸上,他的手又抖了。他知道,这是谎言,可不写,他连这点微薄的工资都没了。
赵强踱过来,嘴里叼着烟,拍了拍李明的肩,语气里满是嘲弄:“小李,动作快点,别老发呆。你不是大学生吗?脑子该好使点。”李明低头应了声,强压下心里的火。他瞥见赵强手腕上的新表,镀金的表带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那是教育款的一部分,变成了赵强的装饰品。
中午,食堂的饭更稀了,一勺粥里数得出几粒米。大刘又凑过来,盯着李明的饭盒,低声说:“你昨天不是还有菜吗,今天咋没了?是不是藏了啥?”李明没理他,埋头喝粥,可大刘不依不饶,伸手去翻他的口袋:“别装穷,谁不知道你有文凭,肯定有门路。”李明推开他的手,声音低得像磨牙:“我没东西给你。”大刘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嘴里嘀咕:“等着瞧。”
下午,办公室里传出小道消息:第七区要裁员三分之一,名额由各组上报。赵强靠在椅子上,翻着花名册,笑得像只吃饱的猫:“这次得精简,谁干得不好,就得走。”他扫了李明一眼,嘴角一撇。李明心头一紧,他知道,赵强早就看他不顺眼——不是因为他干得不好,而是因为他偶尔会问一句“为什么”。
小张凑过来,低声警告:“赵强昨晚跟上面喝酒,说要拿你开刀。你最近别出错,他盯着你呢。”李明皱眉:“我没犯错,他凭什么?”小张苦笑:“凭什么?他舅舅是区长,凭这个就够了。你有本科又怎样?没关系,你就是个靶子。”
这话像根针扎进李明心里。他想起大学时,老师说过:“知识改变命运。”可现在,知识只是让他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无能。他低头改稿,笔迹却越来越乱,像是他心里的裂痕在纸上蔓延。
下班前,赵强叫住他,扔来一叠新文件:“今晚加班,把这个改完。上面急着用。”李明翻开一看,是份内部报告:第七区医院因资金短缺关闭一半病房,病人被赶回家等死。他得把这改成“党优化医疗资源,提高效率”。他抬头看向赵强:“这……这不是真的吧?”赵强眯起眼,语气冷下来:“真不真,轮不到你来管。写就是了。”
李明咬牙写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他想到母亲,想到她睡在漏雨的病房,想到她问“咋还没有升职”的眼神。他突然站起来,低声说:“这不对。”声音不大,却让办公室瞬间安静。赵强转过身,盯着他,笑了:“你说什么?”李明喉咙发干,却还是挤出一句:“我说,这不对,医院没钱,病人会死。”
空气像凝固了。小张低头装没听见,大刘却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赵强走过来,拍了拍李明的脸,声音低得像蛇吐信:“小李,你胆子不小啊。行,明天看你还能不能坐在这儿。”说完,他转身走了,留下李明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
晚上回到筒子楼,楼道里又吵开了。张婶尖叫着说老王偷了她的煤,老王回骂她抢了他的水。门缝里,李明听见有人低声说:“听说李明在单位顶嘴了,活该要倒霉。”他推开门,瘫在床上,耳边是邻居的咒骂,眼前是赵强的笑脸。他摸出《呐喊》,翻到那句“救救孩子”,却突然觉得,孩子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
窗外,天网的红灯一闪一闪,广播低沉地响着:“无知即力量,党即真理。”李明闭上眼,可脑子里全是医院的报告,全是母亲干裂的嘴唇,全是母亲那消瘦的身体。他知道,明天会更糟——赵强不会放过他,大刘会落井下石,小张会装聋作哑。他攥紧拳头,却没力气砸下去。
墙上的裂痕更大了,像在嘲笑他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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