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私校經驗(7) 情書

在大私校教書之前，我已經有了在其他小私校教書的經驗。在海邊的小私校教書的時候我還在讀碩士，基本上屬於客串性質，兼課賺點零用錢，課堂之外不需要跟學生多互動。後來從事其他工作好些年，當我再回到大私校的時候，說有教書經驗是有；要說經驗很菜，也確實缺乏應變能力。

大私校的校園規模、師生人數都大到令人咋舌，至少在當時我有限的眼界，頭一次看到這麼多人同時間在同一個地方分成這麼多科讓這麼多老師教學。之前我教過的小私校都真的是迷你可愛規模精緻。

這麼大的學校，當然什麼樣的學生都有。雖然學習成績普遍不太好，但是有活潑打架的，也有內向認真的。也有些比較早熟，風急火熱地談起戀愛來。或許是電視、小說這些媒體拚了命地宣傳吧，似乎它們宣傳的這些情感就是生命的主流價值了。在大私校教書的我，除了跟學生鬥嘴鼓比嘴賤之外，也是收過些情書的。

沒錯，情書，就連我也收過情書。別看我現在又老又醜，年輕的時候，雖然也醜，但是不老。墊在講台上，形象一下子也高大上起來，大概也收過十來封情書吧。

在海邊的小私校就收過情書了，當時一下子不知所措，教官向我要了去，說他會處理，然後記了學生警告。第二次在另外一個小私校，我偷偷撕成無數小片，拿到大賣場扔在垃圾桶，好像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到了大私校，不打架也不鬧事的幼保科教起來相對輕鬆，我臉上或許多了點笑容，就又收到了告白的情書。寫情書的女孩叫小雅，寫了滿滿兩大張信紙，除了上面圖文並茂的可愛插畫，還可以聞到刻意噴上的廉價香水味道，實在是很用心啊！就像他們常常做的造型氣球一樣，拿個長條氣球扭來折去就做出個動物的形狀，看你要小狗還是大象都行。對了，之前她送過我很多氣球，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意思。

這個時候我已經是個老江湖了，既不臉紅心跳，也不遐想連篇。下課後我把她叫到講桌前，把信夾在作業本裡還給她。她接過的時候臉頰上紅通通的，大概驗猜想我會怎麼回應。但我只在上面用紅筆圈出錯字，還畫了罰寫的格子。就像改作文那樣，只差沒有評語而已。

真是不浪漫啊！開玩笑！怎麼能讓她覺得浪漫呢？

隔天，還沒上課，就看到辦公桌上出現了兩封信。一封是前一天改的，錯字都罰寫上了；另一封是新寫來的，裡面完全說著自己的想法，雖然錯字還是很多，而且也不太通順，但已經比前一封的有內容，也具體很多。

好吧，這樣也算是一種進步，但我還是不能回應，只能繼續批改「作文」，照樣不給評語。

這樣來回了幾次，看看不好再攪和下去了，我找來班長阿如，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跟小雅是姊妹淘來的。

「唉唷，老師，人家小雅很在乎你的說，」阿如瞇著眼睛，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如果你可以跟她試試看的話，我們班都很……樂觀其成的說。」

她的表情越來越曖昧，就像看著狗血電視劇的那種。我實在忍不住上了火氣：

「樂你老師啦！我是讓你這樣消遣的嗎？快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呃……」她收起笑容，瞪大眼睛：

「啊就她男朋友跟別的女生在一起啊，亂七八糟的。我說真的啦，那個爛人不是她的好對象，我也贊成她另外找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對象。」

我這一聽差點沒把血吐個幾口出來：

「託付個屁啊，換男朋友就換男朋友，干我個鬼事！」

大概是看我真的不開心了，阿如班長也不敢再亂扯，找了個理由就溜出辦公室。

接下來又收到好幾封，我都壓在辦公桌抽屜裡，連看都不看。過了兩週，小雅同學在打掃時間跑來辦公室，站在辦公桌旁邊，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

「老師，我有話想跟你說。」她的表情是認真的，姿態是扭捏的，想來也挺辛苦。我看著心頭有些不忍，說了：

「有什麼話就說，還是說，你要把你那些作文拿回去？我都還沒有改，最近太忙了。」

看著她沉默，我乾脆直接說下去：

「你的狀況我大致知道了，跟男朋友有什麼狀況，就跟他扯清楚，或者是讓自己的心情好好放空一段時間。這樣對你比較好。」

她的臉色變得有點急躁焦慮，咬著唇說：

「我只是想要爭取自己的幸福，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樣而已。」

傻眼！我給了她一個白眼：

「拜託！偷人家徐志摩的句子幹什麼？而且你要爭取的幸福，干我什麼事情呢？我知道你想掌握一點什麼，但不管什麼原因都好，你的幸福也許不是你那個男朋友，但也都不會是我。你要知道，對於老師來說，學生就是過客；對於學生來說，老師也是路上的風景而已。」

她沉默。我看著話題大概沒辦法講下去，但我大概表示得很明白了吧！就說了句結束語：

「那你就回去好好想想，放空一下，找自己的路，摘自己的果。」

她敬了個禮，一語不發，轉頭離開了辦公室。

後來，好像也沒啥後來。表態之後通常案情就會急轉直下，沒有情書了，也沒有桌邊說話，也沒有姊妹交來傳話，反正就無疾而終。錯，其實不應該講「終」這個字，因為根本就沒有開始啊！

我應該去拜拜山腳下的土地公，感謝祂讓我平安度過一劫。南無……隨便什麼，感謝各位大神幫忙就是了。

這件事情其實還有後續餘波，不過是發生在六年後。六年後的我已經離開了大私校，另外在一個大公校教書；而阿如班長、小雅同學也成了幼稚園老師（抱歉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幼兒園」這個說法，我的成長過程中都叫它是「幼稚園」）。我跟這個班的某些同學還是偶而保持著溫溫的聯繫。

某天，我桌上的分機響起，是校門口門房打來，告知有訪客找我。

我心中納悶：像我這樣的人課餘根本應該在辦公室凍到死，怎麼會有人找呢？基於好奇還是讓進來看看。

原來是小雅同學要結婚了！跟阿如班長一起送了餅來。想起當年的事情，我不禁覺得好笑：

「當年你要是賴上我，你可就沒有眼前的幸福了呢！」

小雅的臉上滿是害羞的紅赧，大概覺得到了結婚前突然被打了這一耙實在很衰，早知道不要送什麼勞什子餅來。她笑得眼睛瞇成了兩道縫：

「老師你說得對呢！我應該好好感謝你。」

這下子我臉上可就得意地笑了，是吧！知道本山人指點得是了吧？不過還是不宜多說，轉移話題：

「新郎是哪個幸運小子啊，我該不會認識吧？」

開玩笑，我會認識才怪，她們幼保科全班都是女生，哪來的男生讓我認識？

「哈哈，老師你應該見過的說，」阿如班長笑著插嘴，但這實在很奇怪啊！我怎麼會認識呢？她接著說：

「就是當初她那個男朋友啊！」

啊？不是劈腿，分手了嗎？不是要去找值得的幸福嗎？啊是怎樣？

阿如班長推了小雅同學一把：

「你自己講。」

小雅害羞地說明：

「老師你說得對，人應該要為自己想的。後來他也知道為自己著想，知道我好，花了五年把我追回來。我考驗了他幾年，他也退伍了，覺得確實很好，才答應他求婚。」

這個我還是有點覺得奇怪，不過，感情的路徑與結果是自己選的，實在沒有我置喙之地，就只能祝福了：

「對吧，我就告訴你了，要去找自己的幸福嘛！哈哈……哈哈。」

「對了，」她突然想到什麼，補了一句：

「我有跟我男朋友說你的事說，他也很感謝老師你，幸好幸好，你有勸我回去接受他。」

啊？我幾時說過這種話？這超譯也太過了吧？

「反正啊，我結婚當天，老師你一定要來的說。說好了唷！」

好吧，不過就是包個紅包，吃頓好的，沾沾喜氣，有啥不好呢？雖然心裡有點忐忑，還是覺得應該去，便應承下來。

到了當天，我一身西裝革履，隆重出席，才走到會場門口，一群當年幼保科的學生就穿著小禮服迎了上來打招呼。雖然知道這些都是一種情感的迴光返照，隨時都可能消逝，但不得不說那真是溫馨的場面。小雅也出來了，旁邊拉著一個穿著白西裝領結的年輕人，我想大概就是她的男朋友吧。

「老師老師，來，我給你介紹，這是我老公的說。」

嗯，果然我猜得沒錯。年輕男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雙手拉起我的手：

「老師啊，感謝你，不然我就沒有老婆了。」

啊？說這個什麼話？我只能尷尬地笑。幸好現場是忙碌的，大家很快入座，讓我鬆了一口氣，坐下拿出預備好的環保餐具擦了起來。當年剛剛開始流行環保餐具，自備環保餐具，這些清潔餐具的過程可以讓人避免無聊與尷尬，就像現在的智慧型手機一樣。

菜一道一道走過去，到了一半，新郎新娘上台，新娘子拿起麥克風，甜甜地對台下說：

「各位來賓，今天謝謝你們來參加我的婚禮。我要特別在這邊感謝我的老師，喂，老師，你站起來跟大家打個招呼嘛！對喔，就是你。」

我左顧右盼，在場並沒有其他老師，難道是我？

「對啦，就是你。」新娘子向我揮手，新郎也揮著手。我尷尬地站起來。

「老師勸我要嫁給我老公，是我們的大媒人的說。要是沒有老師，今天我們就不會聚在這裡了。我們大家鼓掌謝謝老師好不好？」

現場一片掌聲如雷，我的胃縮得毫無食慾。夭壽喔！我幾時說過叫他們在一起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