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上班奴，她潜进深海，找回了生而为人的自由|100个不上班的人

Oce是我在生活中见过的最快乐的人。

但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给我的感觉却是焦虑的，是那种自由职业者身上特有的焦虑。

那是在朋友组织的一个陌生人聚会上，当Oce描述自己不背氧气瓶，一点一点潜入深海的那个画面时，我记得很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所描绘的那个场景吸引住了。

“每一次下潜都有潜在的生命危险，每一次重回水面都是一次重生。”

我记得，她好像说过这样的话。那时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采访这个女生，她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两个月后，我又见到了Oce，这一次，她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当我跟她交谈时，我发现她身上焦虑的因子不在了。相反，她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充满着快乐。

生活中，我见过太多不快乐的人，不论他们成功与否，都被焦虑、欲望、攀比和他人的看法所折磨。

很少有人能够说出“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超满意”这样的话，Oce却可以。

自由职业2年的Oce，做过纹身师，当过瑜伽老师，现在是一名自由潜水教练。

她是一类斜杠青年的典范：兴趣爱好广泛，并且能把这些爱好都转变成可以带来收入的职业。

我很好奇她是如何做到把每一项爱好都发展成职业的，也好奇在这个浮躁又焦虑的社会，她如何保持自我、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

这种好奇心推动着我去进一步了解Oce。采访完Oce后，我觉得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这是林安采访的第28个不上班的人。

如果你对现在的生活和自己还不够满意，如果你总是不快乐，我把Oce的故事送给你，希望你能从中重新找回简单的快乐，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Oce 29岁
上海  自由潜水教练

兴趣变成工作后，会发生什么？

在一份工作里，你最看重的是什么？工资？Title？还是兴趣？

对于Oce来说，选择工作的第一前提，永远都是“自己是否感兴趣”。人生短暂，要把时间花在自己真正感兴趣，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事情上。

正因为如此，Oce从来都是一个没有规划的人。从大学的法语专业毕业后，她的三份工作都是裸辞的。

最后一份工作是在欧莱雅做市场专员。有一阵子，重复的工作，无意义的沟通，让Oce心生倦意。

看着公司里那些40-50岁的市场人，过着高压且痛苦的生活，Oce告诉自己，不要等年纪大了，也过那样的生活。

她不想继续上班了，又不知道不上班能干嘛。

“有段时间很抑郁，还去见过心理医生，就想着怎么治疗自己，让自己开心起来。”

Oce回忆了自己从小到大喜欢做的事情，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很喜欢画画，后来是由于不喜欢应试教育式的绘画方式，才暂时搁置了这个爱好。

“我是不是可以用小时候的爱好做发泄的方式？”

Oce又想画画了。她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app开始乱涂鸦，用来记录自己日常生活中的所思所想，到现在已经画了300多幅。

画画时，Oce时常能进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心流”状态。

“我只感觉我的手在动，有点像让我的手去画它想画的东西，那种感觉很神奇。”

每次画完以后，Oce会把作品发到朋友圈，得到了朋友们很好的回应。直到有一天，她发现画画不仅帮她宣泄了工作压力，还让她多了很多神奇的灵感。

“我能不能不再只是在手机屏幕上画？”

很快，她就找到了新的绘画媒介——人的皮肤。

“女刺青师，听上去好酷啊。”最开始，她被这个职业的噱头所吸引。

在此之前，她跟上司提过离职。

“你疯了吗？”上司和她平时像朋友般相处，建议她休息一段时间，但不要辞掉工作。

“我原本以为每天下班学1-2个小时刺青就好了，问过之后才发现需要学整整一个月，而且是脱产学。”

于是她请了一个月的假，在上海找到了一家教刺青的工作室，师从中国第一代刺青师邵钢老师，开始了一个月高强度的集中训练。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Oce被关在小黑屋里，从早到晚地画稿、扎皮、练习，每天持续这样的工作12个小时以上。

“当时不觉得苦，因为很喜欢，现在回想起来，学刺青还是投入了很大精力的。”

学习结束后的Oce，在豆瓣和朋友圈发帖，征集了一些免费模特做刺青练习，直到3个月后才开始收费。

那时的她，已经辞掉了工作，全职做刺青师。但是当刺青从爱好变成正式的工作后，她又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热爱刺青了。

剥开刺青酷炫、fancy的那层纸，剩下的是不断画稿、改稿，一次次权衡妥协自己的风格，这个过程让Oce感到痛苦。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强迫自己看刺青相关的专业书籍、学习更先进的刺青技术、采访那些有纹身故事的人，试图找回自己对刺青的热爱——却发现自己仍然很难把刺青当成终身事业去做。

“我扪心自问到底喜不喜欢刺青，发现好像并不喜欢，所以我后来又去探索了其他职业的可能性。”

兴趣能否变成工作？很多人都想知道答案。有时候，我们会被一些事物酷炫的外表所吸引，误以为那就是自己的兴趣。

但只有真正经历过把兴趣变成工作的人才知道，体会了兴趣带来的甜头，也经历过兴趣里最枯燥困难的那一部分之后，依然能发自内心地去喜欢一件事，才能称之为真正的兴趣吧。

专注如何让我的生活充满快乐？

如何让自己的生活每天都充满快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认识Oce后，我的心中有了模糊的答案。

我们的日常生活被无数无聊的琐碎片刻填满，各类新媒体爆文、社交软件、手机游戏、短视频想尽一切办法抢夺我们的碎片时间。

好不容易有了一整片完整时间，大多数人却把它们献给了并不喜欢的工作。

很少有人能沉浸在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中，完全忘记时空、他人与自我——心理学把这种现象称为“心流”。当一个人进入心流状态时，会产生高度的兴奋和充实感。

Oce的很多爱好，无论是画画、刺青还是自由潜，都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

比如刺青，是一个零失误容忍度的职业。人的皮肤非常宝贵，每一次下针都要全神贯注地工作2-5个小时，不能想心事或开小差。

再比如自由潜，有一个吸引人的状态叫“自由落体”，当潜水者潜入到某个深度时，浮力会比自身的重力小，那个时候潜水者不用踢蹼，就可以在海里面飞。

“深海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没有光，那种感觉好美，会吸引我一次又一次下潜。”

但人在海里憋气的时间毕竟有限，到了极限时，对生的渴望会让人想重新回到水面。

上水的过程潜水员会感受到身体的不适，比如横膈膜抽动。这个时候十分考验一个人的专注力。

“你不能在大强度、高压缺氧的情况下失控。一旦你胡思乱想，想一些‘我没有氧气了’，‘我可能会挂’这样的问题，你的氧气就耗得越快。”

Oce说，人的氧气20%都是被大脑消耗的，所以自由潜水员出水时，要保持一种十分冷静的状态。

正是因为Oce的这些爱好，在无形中锻炼了她的专注力，她才能在生活中，常常进入心流状态。

“心流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我问。

“我不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去考虑其他人对我做的事情的想法，而是完全专注在做的事情里，时间过得很快。你会发现一个更自在的你，以你本来该有的样子，在做一件事，所以整个过程会更自我，也更开心。”

现在的Oce，每天早起、坚持运动、定期冥想，每一天都充满乐趣和能量。

礼拜一晚上要去潜水训练，礼拜二跳舞，礼拜三晚上瑜伽，礼拜四做自由潜水俱乐部的marketing……档期排得很满，根本闲不下来。

但这并不表示Oce天生就是一个自律的人。刚开始做自由职业时，她也生活混乱过一阵子。

“我是一个对自己约束力比较弱的人。可能今天写了一个to do list，做到一半就去跟朋友约会看电影了，这样还过了蛮长一段时间。”

转变来自一次和瑜伽老师的对话。

“老师你知道吗，我有一个遗愿清单，里面有好多计划，去印度见自由潜大神，去跟海豚游泳，还有当一个好妈妈……”

没等Oce说完，老师突然说：“Oce你知道吗，如果你这么多遗愿清单里，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成为一个好妈妈，你是有deadline的。女孩子的最佳生育时间是30岁前后，一生孩子你的很多时间就会被占用。”

那节课后，瑜伽老师建议她去排一个时间表，看看自己30岁之前还能做多少事情。

Oce回家就照做了，“很惊恐”，她说，“哪怕每个礼拜完成一个遗愿清单，进度都赶不上。”

突然之间她就想通了：“我要更自律一点。”

那以后，Oce强迫自己每天早起，生活发生了质的改变。

“以前总觉得我怎么又要工作啊，早上根本起不来。但长时间体验规律生活后，我发现一天多了很多时间，可以做好多事情，每天都有成就感，这种感觉很棒。”

难做的事情，每做完一件就少了一件

创业初始阶段的Oce是不知者无畏的。她一开始以为“万事开头难”，没想到的是中间也很难。

不再做刺青师后，Oce决定在上海开一家自由潜水俱乐部。

还在上班时，她就利用业余时间学习了4-5年的自由潜，几乎把所有假期和钱都花在了上面。

自由潜是一个非常小众的极限运动，它要求学习的人会游泳、水性好。

有2-3个月的时间里，Oce几乎招不到学员，生活中没有任何经济收入来源。

“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闯这样一个俱乐部，而且还有一定危险性，你确定你要做这件事吗？”

渐渐的，一开始支持她的家人朋友们，也对她产生了质疑。

有一段时间Oce很焦虑，她到处跟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做了一个自由潜俱乐部，我教的潜水是不背氧气瓶，靠憋气下水的，很好玩很美妙，你可以过来参加。”

那阵子，她一个人事无巨细地做品牌、设计课程、谈场地、做销售…….

现在翻开她当时写的日记，上面记录的全是和自由潜水俱乐部相关的事情：

 “今天我买了一个新浮球”，

“今天我谈了一个新场地”，

“今天我为自己买了一件新湿衣”，

“今天我又优化了一遍教材”……

3个月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学员。

那是她在练习瑜伽时认识的一个朋友，由于自由潜憋气时近似冥想的状态和瑜伽很相似，那个学员愿意试试自由潜。

“我很感谢她，这么信任我。”Oce说，后来她又通过朋友的介绍，慢慢招收了第二个学员、第三个学员……

到现在，她的自由潜水俱乐部已经度过了零咨询、零客单的起步阶段，有了稳定的学员和收入。

“我发现那些所谓难的事情，每做完一件就少了一件。以至于现在我回头看起步阶段，会觉得很好玩。而且好多事都是以前不敢想象自己可以完成的。”

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活在当下就好

最焦虑的那段时间，Oce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找一个咖啡馆，点一杯饮品，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思考人生。

“我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呢？”

她尝试过参考其他人的人生哲理，去看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的分享，却发现大多数人都对这个问题没有解答，就算有解答，那个答案也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

她去参加了一个10天的禅修活动，练习通过观察自己的呼吸，提高自己的专注力。参加完那次活动后，她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我发现我们脑子里的很多想法和声音，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参加完那次活动后，她去见了一个朋友。

“你现在的状态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的你有一点激进，你跟我讲自由潜水的时候眼神放光，这次却收敛了很多。”朋友说。

Oce好像不再需要多酷炫的理由去做一件事情了，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担忧和焦虑还是会经过她，“但我不用去管它，把事情做好就行”，她说。

“很多人追求的人生意义其实是别人的价值观，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但是你潜意识或者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赞同。所以就算你成为了那个所谓的成功的人，心里还是没有满足感。”

想明白了这点后，Oce决定听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这件事情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好多事情是你发自内心想做的，就算那件事情做完了没有人知道，没有关系，是因为这个事情你做过了，你的感受好重要。”

2018年，Oce开始做一些自己的小项目，她给它取名叫“HELLO FEAR”，每天挑战一样她害怕的事情，以视频的方式发布在网上。

做这个项目的初衷，只是为了克服她对很多事情的恐惧，不想害怕的感觉一直出现在之后的生活里。

截至目前，Oce大概做了十件她害怕的事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都是些很无趣的事，有些在别人看来甚至会觉得“神经病啊，干嘛要做这样的事”。

比如有一期，她给自己画上了胡子，装成一个男人走在大街上，克服那种被很多人注视的恐惧。

这些视频除了她身边的一些朋友，其实也没什么人看。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开始有朋友陆续告诉她：“你知道吗？你做的那些事情给了我不同的想法。”

她发现朋友们也会去做他们自己的hello fear了。

“这个起初不是定义里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它产生的结果出乎我意料，这个好好玩。”

“所以不要想那么多啦，想做一件事情就去做，先make shit happen，会发现生活变得有趣和有意义很多。”

“Make shit happen”，这句话糙理不糙的俗语，正是Oce现在的人生哲学，也是她能够享受当下的原因之一。

“我希望我在临终那一刻回忆的时候，想起的不是别人的价值观，而是我年轻的时候，做过的一些事情，那个感受我还记得，那就值了”。

采访的最后，我问Oce：

“听说你已经把自己的墓志铭想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对面传来一阵轻松的大笑。

“因为墓志铭是一个人的人生终极目标。所以我也认真地想了下，写了好多稿，都没有特别能打动我的。但是有一个我觉得可以用，我想用一个字‘哈’。”

“哈？”

“对，我希望当我的朋友或者知道我的人，他们回想起我的时候，是一些开心的画面。他们会觉得：‘哈，Oce啊，这个人还蛮有趣的’，这样就好。”

“嗯，这个墓志铭很简单，很快乐，也很Oce。”我在心里想。

后记

今年，Oce就快迎来自己的30岁了。她身边很多同龄朋友会找她咨询人生建议。因为她是朋友圈里少有的跳出朝九晚五的状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人。

“我会跟他们说一个比喻，我会说自由职业的话，有点像洗衣机，所有人都在洗衣机的滚筒水里无限循环。

有很多来自社会的压力，或者社会的认知，希望女性、男性在某个年龄达到社会的某个地位或标签，它会用一个模式去要求每个人，所以每个人在遵循那个模式进化。

比如什么样的学校容易升学，什么样的学校容易找好的工作，怎么样找好的伴侣结婚。

所以你能见到城市里面的人，特别是地铁里的那些人，每天都在过一样的生活，他们都还在滚筒洗衣机里无限地重复、重复、重复 ……

自由职业者，更像是那些抓住滚筒洗衣臂的人，他们知道这个社会的想法存在，而且这个存在很大力，是社会的主流方向，但我们选择努力一下，用自己的力抓在那个滚筒洗衣机臂上，希望可以摆脱那个主流的洪荒之力，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我简直要为这个比喻脑内鼓掌了。通过近一年来和自由职业者们的接触，我的感受是：

这群人的确需要付出很大的力气，才能避免再次被卷进那台名为“主流社会”的洗衣机。

主流社会追求的那些东西究竟是好是坏，很难说清。

但我以为，一切身外之物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逝，惟有当下的快乐，会伴随一个人一生，永远保留在记忆里。

愿你也能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文字：林安-

-图片：Oce/林安-

-视频拍摄/剪辑：陀螺-

-场地：思南书局-

林安，《只工作，不上班》作者/播客「逆行人生」主播/自由会客厅品牌主理人。

代表作「 100个不上班的人」，持续调研跟踪自由职业、数字游民、远程办公等生活方式。

微博/公众号/小红书/b站：林安的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