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進擊的巨人》- 「獻出心臟，然後？」

開播年份：2013-2023
原作者：諫山創
動畫製作：Wit工作室（第一季至第三季），MAP (最終季)
主演：梶裕貴（艾連·葉卡）、石川由依（米卡莎·阿卡曼）、井上麻里奈（阿爾敏·亞魯雷特）、神谷浩史（裡維·阿卡曼）、谷山紀章（約翰·基爾）休坦）下野纮（柯尼·斯普林格）、樸璐美（漢吉·佐耶）、小林優（莎夏布勞斯）、三上枝織（希絲）特莉亞·雷斯）、嶋村侑（亞妮·雷恩哈特）、細谷佳正（萊納布朗）、橋詔知久（貝爾托特胡佛）、小野大輔（艾爾文史密斯）、子安武人（吉克葉卡） 、花江夏樹（法爾可·葛萊斯）、佐倉綾音（賈碧·布朗）、沼倉愛美（皮克·芬格爾）
評分：10/10

在巨人的最後一集，兵長負著傷痕累累的身軀，看著眼前一群死去的伙伴，哀嘆：「看來這就是最後的結局了⋯⋯」。 在那一刻，我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湧出，然後腦海裡浮現出無數個他們喊著「獻出心臟」的畫面。

我在想，這又何嘗不是面向讀者的一句說話？

我們十年來與他們一同擊殺巨人，獻上心臟奔著自由而去，為了那些死去的生命哀悼，尋找世界的真相，理解歷史的意義 —— 我們好像也成為了調查兵團的一員，在這個巨人的世界裡面嘗試追求一些東西。而看來這就是結局了，在所有血淚之後，我們有感受到了甚麼嗎？

村上春樹有一本書叫《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它以一個已婚男人重新遇見初戀，然後發展出婚外情的故事為藍本，延伸出人總是想追求不可抵達的幻想，從而描繪出一種存在性的虛無。標題的「國境之南」正正是指一個虛幻想像的美好之地，但真正到達以後，卻發現不過如此；而「太陽之西」則是人們願意不顧一切去追求，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某個或許根本不存在的目標。

而巨人裡面對自由的追求就是類似的例子。阿爾敏在幼時和艾倫展示了書中所述的外面的世界，有著「火焰的水」、「砂的雪地」、「結冰的大地」、「全是鹽分的水」，於是自從「外面的世界」成為了艾倫心中對自由的想像。這是他的「國境之南」；而不只是艾倫，牆內調查兵團的所有人，其實幾乎都是為了靠近一個答案 —— 「牆外的世界到底有著甚麼？」而不惜獻上性命。這是他們的「太陽之西」。巨人由始至終可以說是被「追求」這一大主題貫穿，而這也是最吸引我們看下去的地方。一路追查下去，一路擊殺下去，到底我們會看到甚麼？

這條線沿著熱血的第一季一路發展到第三季完結，起初的調查兵團從數百人銳減成廖廖數人，團長艾爾文在第二次瑪利亞之牆奪回作戰中身亡；同時間我們開始了解到更多有關巨人世界的真相，二千年前結下的恩怨，因果循環的歷史⋯⋯ 但許多現實殘酷的打擊令倖存下來的人不禁思考，他們一直以來用無數人命去換取真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但如果根本沒有能看見盡頭的一天呢？如果再多的人命都不夠換呢？在第三季的結尾 —— 那場「海的對面」的經典場面，好像就是在訴說著這種龐大的無力感。

「海的另一頭有自由⋯⋯
⋯⋯
⋯⋯
我原本是這樣想的⋯⋯
⋯⋯
⋯⋯
但是我錯了了…海的那頭只有敵人
⋯⋯
⋯⋯
吶……要是我們把海對面的敵人都殺光的話，我們就……自由了嗎？」

這一場是巨人全篇畫得最好最好的一場，而且是難以置信的那種好。無論看多少次，聲畫結合也好，單是文字也好，都會不自覺地的起雞皮疙瘩。沒錯，牆外的確有著更廣闊的世界，滿是鹽分的水也確實是存在著的，這理應就是我們所追求的世界，理應就是我們幻想中最美好的樣子。可是為何當我們真正抵達這個地方的時候，卻會感到如此失望與感慨？

「與父親的記憶完全一樣。」

艾倫說。

父親是對的，外面的確是有著很美麗的世界，但牆外也有人類 —— 而這是令人多麼失望的一件事；比牆內世界遠遠發達的文明，更多數量的人類，但是卻更加更加醜陋的牆外世界。階級壓迫、種族歧視、軍政暴力⋯⋯ 這不是艾倫想像中那美麗的世界，他所渴求的自由本應是更純粹的⋯⋯

在那個瞬間他察覺到，一切的幻影都不是幻影，他是真的知道了有關輪迴的一切，他的一生再也不會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了，他不會再有任何事情可以追求了。

—— 艾倫由這裡開始變成最寂寞的人。

但是為何呢？艾倫大可以甚麼也不管，在這裡就放棄一切，他不需要當上甚麼艾主席，不需要發動地鳴。那為何還要繼續下去？

重新回到第一季第一集，艾倫曾向漢尼斯說，他不想像家畜一樣待在牆內世界享受虛假的和平，他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想要加入調查兵團。

「如果沒人繼承那項工作的話，以往犧牲的人不就等於白白送死了嗎？」

艾倫曾是那樣滿腔熱血的少年。不，其實他從來都只是個熱血的少年，只是恰巧命運選中了他，他被逼成為進擊的巨人，在淘淘的命運洪流中成為一顆比較大的齒輪而已。所以他願意為了他的愛人、摯友和同伴犧牲世界，然後保住帕拉迪島，消除巨人之力。為此自稱笨蛋的他不惜成為惡魔殺掉世界上80%的人類，然後設法讓同伴殺掉自己，他說這是他別無選擇中唯一的選擇。

我記得當時看到地鳴時我曾想過，其實吉克的方法，消除艾爾迪亞人的血脈不是更可行嗎，為何一定要讓劇情如此暴走？甚至看完漫畫之後我都依然不理解。但是在看完動畫後，我就忽然覺得，嗯，地鳴是要的，這個劇情也只能這樣走。因為我發現，理性地去看待巨人如何解決人類歷史以來的種族紛爭問題，這根本就不是應有的切入點，也根本不是作者想表達的東西。地鳴是艾倫的選擇，而他的「選擇」是很重要的。曾經最嚮往自由的他，願意為了所愛的人犧牲大多數人，甘願成為自由的奴隸，這種不那麼理性的選擇好像才是巨人到最後想要傳遞的東西。所以最後尤彌爾看見的愛，我好像也忽然理解了許多。

「就跟那個一樣。這個世界就跟那個一樣啊。雨下了花就開，雨不下花就枯萎。一個世代死掉之後，下一個世代就取而代之。大家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活，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死，最後只有沙漠留下來，真正活著的只有沙漠而已。」

結局到最後告訴我們，紛爭沒有因此而消失，巨人之力也再次出現，歷史只會不斷輪迴。這好像讓一切都變得虛無，那麼調查兵團長年以來的付出到底算些甚麼？我們的追求，活著的意義，何在？

其實這個問題就好像在問，人類在漫長的歷史中到底算些甚麼？

渺小的我們總想著可以以一己之力去改變世界，對抗制度，扭轉命運，但事實是我們太無力了，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會有變好的一天，我們的理想終究只是我們活著的調味劑，當它一旦被放在命運的天秤上，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既然一生的追求到最後也是毫無意義，那麼生命的價值在哪裡？

是拋接球，對牆外世界的好奇，一起到地獄去的誓言。

不少人說，《進擊的巨人》就是一部影射人類社會的斷代史，它把人類世界中的各種問題呈現出來，是一部歷史性的作品。對此我想說，的確巨人是這樣足夠宏大的一部作品，但如果我斗膽地說，它從來不是要企及成為一部眾人供奉的「神作」呢？就像當初卡露拉說艾倫誕生至這世上已是很偉大的一件事，渺小笨拙的艾倫用了一生去嘗試對抗命運，到最後諫山創原來想說的是愛 —— 《進擊的巨人》其實從來想歌頌的，都只是個體的自由和力量，它最終希望讀者感受到的，是在這混沌世界裡面活著的勇氣。當我們肩並肩走到結局，去到生命的盡頭，驟眼發覺好像甚麼也沒有得到，但其實甚麼都得到了，因為你看，一路上為了追求一些甚麼所付出的努力，與同伴們共享著的那些喜悅與悲傷堆疊成的美好回憶，其實都讓那短暫的生命變得閃耀熣燦。

「如果讓我再來一次，我還是會為你繫上圍巾。」

這比拯救世界甚麼的，浪漫太多太多了。

【In the truth name of love
不要害怕 向前邁進
在世界的某一處 倘若在未來重逢
請你一定要記得我存在於此
心中的未來 屬於我們的誓言 請不要把我忘了
關於我的一切】
- S3 Part2 Ed Name of Love

圖 / 哈爾希洛
文 / 哈爾希洛

*寫於2023月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