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7）

等待的人，可以坐在門邊的長椅上，今天肯定比此前的每一天都要熱鬧。

我是排尾的最后一個，但一個機器人很快走過來，坐在我的左手邊，并掏出一本《老人與海》。

「機器人。」我想，但她的身上有一絲好聞的味道。「女性嗎？」

我打發時間的，并沒有書，也沒有任何電子設備。我習慣發呆，并且默數自己的呼吸。在這樣不得不等待的時刻，往往會讓自己進入一種莫名的心流之中，無數的大事小事，都會倏然出現，又忽然消失。我的思緒仿佛一個在城市上空攀爬跳躍的阿拉丁，一會兒在這里，一會兒又在那里，雖然總在這片天空之下，可卻又完全捉摸不到，下一刻能出現在什么古怪地方。

這個機器人似乎很快翻完這本書，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機器人總是喜歡看紙質書，事實上只要連接到服務器，他們能看到更多。

她的外表完全像一個人類女性，而且按照上一個世代存留的規定，他們都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容顏。當然，也有一些機器人，堅持采用最原生的骨骼，寧肯將所有的金屬器件裸露在外。我挺喜歡這樣的選擇，但也絕對尊重每個愿意挑選不同外表的機器人。

「機器人和人類完全平等。」

這句印刷在每一年小學課本的話，簡直成了每一個地球人深刻在記憶中的印跡。

機器人說：「有什么書嗎？」

我左右看了看，確定是在對我說話，事實上旁邊的那個男人已經好幾次轉頭看她了，這次還主動接話：「我有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

但她并沒有理他，而是看著我，再次問道：「有什么書嗎？」

「沒有。」我搖頭，并且攤開手，做著沒有意義的手勢。

「你不喜歡看書？」她沒有覺得沮喪，繼續問。

「喜歡。但現在很少看。」

「你喜歡什么書？我最近在看海明威。」

「嗯……」我其實覺得很尷尬，別說已經很久沒和人這樣說話，就算是老朋友，這樣問也會很尷尬吧。可她沒有任何擔憂，反而覺得自己很自然一樣地等著我回答。

「十日談？或者魯濱孫？」我猶豫地說著，雖然也不算是一個從不讀書的人，但真要找出一本來回答，似乎也不那么順利。事實上，無論《十日談》，還是《魯濱孫漂流記》，都讀過，也不討厭；可要是就說我喜歡，似乎也不大對，但這時候話已經說出口了，又能怎么辦呢？

「我只讀過魯濱孫，《十日談》感覺很粗糙，翻過一頁就放下了。」

看來她還真是一個認真的讀者，據說人工智能剛剛發明的時候，很多程序都不肯一字一字地去讀，他們喜歡用自己的編碼方式去讀，所以總是給出一個讓人類啼笑皆非的答案。后來，人們不得不給出一個驗證程序，來避免這種欺騙。機器人的新生開始于欺騙嗎？

我心里想得亂七八糟，可對話不能長時間冷場，所以我還是勉強敷衍下去，打算隨便找個什么來回答。

「我看過，確實很爛。」那個男人還沒有放棄，繼續插話。

我張了張嘴，決定把對話讓出去。

機器人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去，把那本已經放到手袋里的袖珍本《老人與海》再拿出來。

我感到那個男人的嫉恨，雖然我什么也沒做，但在這個時刻，似乎已經在地球上多了一個敵人。

我打了一個哈欠，和其他人一起挪動著位置，排隊的人變多，然后變少，之后再變多。

我想，應該有很多人被提醒了。

「到你了。」

機器人提醒我，我看著她的臉，說了一聲謝謝，然后起身走進門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