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阳光的一二三

今天太阳极其猛烈。

我没戴眼镜。阳光照在树上反光，像某种银色的、水晶。很大，闪闪烁烁。

我坐在百货商场对面。百货商场——某种好像30年前的称谓：对面的玻璃是钴蓝色，有一口巨大的钟。这几年已完全不响了。但我记得小时候的每个整点，我都依据它来定位。

现在已接近下午两点。汽车在阳光下往来。从左往右，从右往左。阳光照得它们，在不同位置上闪烁出炽热的光亮。风吹得树一垛一垛地散：我想起那些画画的教学视频，总是叫人用这样的几何形状拆解这些树：好，我今天看见了。

这么说来树枝就是这样的，它不是只有笔直的一棵，而是左右四散，那一垛垛晶莹透亮的东西就顺着它堆在上头。喔，从我这看上去，好像像素堆。

今天的每日推荐是 Monnlight Romance。不知怎么有股浓重的蒸汽波味道。我猜定是音乐的问题，于是那些又粉紫又青蓝的颜色和着音乐向我涌来。风把头发吹得四散，叶子也是，或者还有其它的。总之我感觉到风，是风吧，和节奏一起，忽轻忽重的，打在脸上，打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你要去哪里？」邻居大妈妈走过来。她的头发灰白中带着黑色，扎成一个小揪揪。品红的马甲搭在她身上。

可我戴着耳机。从很远的地方渗透进来我的「嗯」声与其它零落的回答。她挪动身体到我边上，坐在凳子上。这凳子是银灰色的金属，某种光泽顺着她坐下反射到我身上。一点点的震颤：哦，她坐下了——我于是像接触到了某种触觉的刺激。她的嘴巴开合着，与我说话：或许，我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但我没管：

我感觉世界好像从某个时刻在游戏里了。

公交车开始启动。沿途是黄色的警示牌，一个接着一个搭着，它们顶上像长城。树荫打在这些荧光黄上。咳——我怎么知道是树荫的呢？或许是它们在某些时刻决定作出不同的姿势来对着这阳光了。它们今天真艳丽，艳丽的我第一次看见它们。

我没见过这城市长这样。

比如它的建筑，有宽有窄，有高有低。有些是方格的外立面，有些是暗灰色的外立面。有些是重涂的奶黄色，可偏偏又掺杂了以前的外立面。有些窗户的外框是圆形的，里面嵌一个方形的蓝色玻璃。有些是三角形，倾斜着躲在一群方正的建筑里：为什么它长成那样？

它们都躲在行道树后头，或者藏在巨大招牌的上面：都30年了，我怎么跟第一次见到它们一样。

到城北了。

大妈妈早早站在车门前，在市府——哦，是区政府门口下车。我固执地还要称它为市政府，就好像我固执地写一个已经换掉几年前的路名一样，以至于刚来这座城市的快递员不知道这是哪里。

我固执地……

突然脑子一晃：这些规整的新建筑，赫然地、成排地伫立在我面前，我看到它们圆柱的窗户，比行道树高了很多分：哦，这是新的建设方案，这里的地是成块的外包的，成块的出售建造的，哦，是这种发展模式云云……可我猛然地想：

我放弃适应这个世界了，让世界来适应我好了。

我本想再问自己几句话，但也不想想了。

阳光收在了树梢。麻瓜抬头第一次见到这些树叶，才发现一棵都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