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的雨天是我的新房客
春天裡頭髮沒幹過。找出一根,拿住兩端扯,試它的彈力;拎起一縷,食指與拇指的指腹間涼涼的小蛇滑動;手掌撫過頭頂,發層吸緊頭皮,變做張黑紙片。天氣使頭皮冒出的枝條比垂柳軟,近似合歡的花絲,扁軸木雨狀的細枝。
臉上浮起一層脂膏,在迎冷風的顴骨凝住,在溫熱的眼下化出黃色油光。褲管打濕後就一直很潮。濕,還可以擰出水。潮是趕不走的微觀水珠,褲管中,我的腳踝霧靄環繞。
雨天真多,先頭髮,再皮膚,一點點往我的身體裡滲。我打開瓶蓋,在髮根下、皮膚後,接住無根水、屋簷水、晨露水。臺北的雨天,住進我的身體來。明天要離開了,好在我已接滿雨水。
年紀小的時候,把《雨水一盒》唱給不堅牢的戀人,後來愛情的神話結束,我才聽出這歌在唱別的東西,唱給多雨水的城市,我的故鄉,也唱給臺北,這兩座季風帶上的盆地城市,雨天教室裡體溫暈開的濕氣,雨後吹起爽冽的風。
雨綿綿,草木也綿綿,林冠層罩住大地,蔓生的植物罩住整山樹冠,像客廳沙發上坐了幾百年未動的老人家,身披毛毯,結起蛛網。我找了間咖啡店,看雨看得出神,才發現那雨是綠的。
在綠色的雨霧穿行數日,離開時,我也被染成綠色。急跑去旅店附近的藥房,我本是觀光客,沒有醫生處方,請求藥劑師給我配一副祛綠的藥。
藥劑師淡定,告訴我,森林過量葉綠素蒸發到雲中,把雲染綠,雨落下來,把顏色還給森林,你染我,我染你,無窮盡也。本不是病症,而是年輕人追捧的「草木染」啊。
我觀察身邊白人夫婦,面部的綠色比我更明亮、均淨,似乎已經接受藥劑師的解釋,正討論著「來台北淋綠你的皮膚」是否能取代「去海灘曬出小麥色」,成為下一個風潮。
我卻想到中文「面如菜色」一詞,更難接受我的新膚色,完了,我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大陸妹」了。
藥劑師手指門外東北方向的山嶺,問我有沒有學過水彩畫,會不會調色。
「那邊有座果山,你去找芒果、仙桃、小西紅柿內服,綠色加橘或紅,就調回黃皮膚了。不用處方,不用吃藥,就用『草木染』的方法染回去。」
還有什麼要注意嗎?
「沿山坡往上,十顆芒果樹下共有三十盆蜂箱,你不要招惹蜂群,在芒果林的左前方找到有座神農廟,吃完去謝神仙。本月是神農大帝的生日——很多神仙都是牡羊座喔——請祝他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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