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圖書館

認識中島京子一定跟電影《東京小屋》有關。在電影節看的電影，因為主演松隆子，後來發現導演是山田洋次，配樂是久石讓，至於飾演晚年多喜，是聲演《哈爾移動城堡》女主角的倍賞千惠子。看完電影就想看書《東京小屋的回憶》。那時我是這樣寫：

小說中，這段戀情完全是旁枝，昭和年代的生活才是重點。那時日本開始向中國、東南亞發動戰爭，住在東京的平井家的傭工多喜，當然沒有感覺，戰爭沒有到家門，故此每當姪兒健史批評她不寫實，她不以為然。

然後，在港台節目《華人作家．董啟章》那一套，看到中島京子的模樣［註1］。原來她在2009年在愛荷華工作坊認識，那時她很喜歡董生的《地圖集》，決心想翻譯他的作品。後來在2010年，《東京小屋的回憶》得直木獎，她就藉此機會完成她翻譯《地圖集》成日文的夢想。

只是，中島老師的華文作品，真的太少。但不知什麼原因，突然有兩本華人翻譯作品在6、7月出版。一本是由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夢見帝國圖書館》，另一本是由聯合文學出版的《體貼的貓咪》。這次先評《夢見帝國圖書館》。

故事講述「我」是一位作者，到國立國會圖書館國際兒童圖書館，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認識了一位女士喜和子。有趣的事，雖然年紀相差很遠，但甚是投契。喜和子也不客氣地請作者寫一本關於國立國會圖書館國際兒童圖書館［註2］的前身——帝國圖書館的故事。她還要求以圖書館為主人翁方式書寫。「我」雖感到有點為難，但仍勉強答應。只是，「我」與喜和子相處時間不多，對她不太了解，直到她去逝後，她的身世才慢慢解開。而「我」也開始明白，為什麼喜和子那麼想她書寫帝國圖書館。

這書以雙線方式開展，一條線是喜和子與「我」還有她身邊朋友的故事，另一條則是帝國圖書館的發展，由計劃到興建，由明治到現在所經歷的事。中島老師雖然在書後寫著「本作純屬虛構，一切創作責任皆歸作者」，但閱讀之時，總覺得作者搜集很多資料，先別說帝國圖書館的歷史，如帝國圖書館的前身叫書籍館。當時如何策劃、收集書籍，戰爭時面對的困難等。

我在閱讀過程，不期然想起董啟章的《香港字》。為何會這樣？也許兩本書都是雙線寫法，但我想還有另一個原因，是那份感情——《香港字》是透過香港字的創製過程，及它在創製下的歷史洪流，以抒發對香港這地方的情感。至於《夢見帝國圖書館》，則是一個「喜愛圖書館」的故事。在現代人來說，圖書館只是一個藏書、借書之所。但對於一個雄心萬丈的帝國來說，不論是圖書館還是書籍館，都在展示帝國是現代國家。

而國立圖書館在收集書籍的同時，也在提供養份給日本文豪們。小說中的帝國圖書館，娓娓道來他曾遇過的文豪，比如幸田露伴、夏目漱石、宮澤賢治等。有趣的是，作者在小說中，描寫圖書館獨愛樋口一葉——樋口很喜歡到圖書館，讓圖書館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圖書館朝朝盼著樋口來館，當它聽到樋口與半井桃水交往時，它會心生難過；當樋口出殯當日，它甚至希望參與。

當然，從明治時代開始的圖書館，也經歷著關東大地震、祝融之災；也有因兩次戰爭的關係，擴建圖書館的經費都被拿去當軍費。當然也有書籍搶奪情況，但那是日本軍搶奪藏於香港大學圖書館的書籍。作者是這樣寫：

所以他（按：日本軍人）並不知道隔年日本軍馬上逮捕了那位中國人，即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館長陳君葆，並將他押至參謀本部所在的香港銀行，命他製作貴重書籍目錄，然後在裝有貴重書籍的一百一十一個箱子外重新貼上「東京參謀本部公啟」的標籤送往日本。

那些貴重書籍經由陸軍參謀本部和文部省之手，輾轉來到上野的帝國圖書館。

不過誰也不知道，箱中的貴重書籍一直渾身顫抖地忍受坎坷的命運。

箱裡的書籍們大聲哀號。

「我們以後會怎樣啊！？」

它們之中大多是遠從南京疏散過來的。南京國立中央圖書館擔心珍貴古籍燒毀，或是流到國外，於是死命地將它們送來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眼看戰爭即將波及香港，這次又準備送去給太平洋另一頭駐美大做胡適（Hu Shih）。（頁275、276）

在維基百科陳君葆［註3］條文中，有講述那111箱的故事。而作者書寫段跟香港有關的故事，我偏心地想是她很喜歡香港，所以將這段放入小說中。

有一段帶有一點天馬行空。話說1936年上野動物園的黑豹逃脫，後來在東京都美術館旁的沙井中發現。小說寫黑豹偷偷地走進圖書館一圈，這種魔幻想像，故事更有趣。另一方面，作者也在書中表達她反戰的觀念。1943年8月，當時東京都知事決定將所有猛獸在一個月內處決［註4］。即便很純良的大象，最後也是難逃一劫。9月動物園為「往生」的動物辦了一個追悼儀式，聲稱牠們為「時局捨身動物」。後來有繪本名叫《可憐的大象》（《かわいそうなぞう》），讓人們知道當年動物的慘況。其實動物與圖書館沒有直接關係，但作者加入動物，不難想像是借動物來表達對戰爭的厭惡。

至於主人翁「我」與喜和子的故事線，是有關喜和子身世，還有她與帝國圖書館的感情，但主要是在她離世後才展開。故事的結尾，「我」終於找到喜和子與她一直想念著的復員兵（即戰後回國的軍人）哥哥的回憶。原來也是跟圖書館有關：

⋯⋯接著又空了一行，沒有任何標題的詩文就突然開始了。

門開著
為無父無母的孩子而開
為斷腳的士兵而開
為無家可歸的老婆婆而開
為滿腔怒火的野熊而開
為眼神悲傷的南洋大象而開
那是
搭乘火箭前往火星的太空人
學會圍在火邊取暖的古代人
那是
夢想著的樂園
真理使我們獲得自由之處

瓜生平吉

真理使我們獲得自由。
總覺得好像在哪聽過這句話。從我所在的國立國會圖書館東京本館目錄大廳抬頭一看，眼前的圖書館櫃臺上方，就列著那句話和希臘語原文。（頁362、363）

喜多子的成長經歷與部份詩文相約，但她很幸運，她找到帝國圖書館，且愛上到圖書館。她在圖書館中的藏書中找到自由，讓她的思想可以任意翱翔。而圖書館即使經歷時代的磨難，但仍然保著它的功能——「真理使我們獲得自由之處」。

盼望天下間所有圖書館能保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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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華人作家 第二集﹕名字的玫瑰 — 董啟章地圖(下) 22:06開始（YouTube）——www.youtube.com/watc...

［註2］在國際兒童圖書館追溯歷史（文化探訪）——www.culture.city.tai...

［註3］陳君葆（維基百科）——zh.wikipedia.org/wik...

［註4］戰時猛獸處分（維基百科）——zh.wikipedia.org/wik...

《夢見帝國圖書館》（博客來）——
www.books.com.tw/p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