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鍾情

小楊和幾個同學，在列日當空下，戴著笠帽走了十多公裡的山路，翻過一座大山，向下走了近一千級的石階，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終於到了M鎮。問了鎮上的人，很快就找到魏華龍的家，他住在M鎮上的木造老平房，房子不大，光線也不足，但相當整潔。

魏華龍的媽媽見到他們很是興奮，雖是初次見面，也嘰哩哇啦地說個不停。魏華龍請他們坐下，拿了幾個碗給他們倒涼水喝，這時有個年青女孩子手裡拿著一簸箕的芥菜和茄子走進來，魏華龍的媽媽把她介紹給他們，原來她是魏華龍的妹妹魏華芳，剛從自留地裡摘菜回來。她笑著說：「歡迎你們來！早就聽華龍哥說過你們會來的。」說完就進廚房弄菜去了。小楊看著她的背影，真想跟著她到廚房裡去，好好地看清楚她，這麼驚鴻一瞥，他已被她的漂亮鎮住了，白裡透紅的鵝蛋形臉，天然紅潤而略為豐滿的嘴唇，上唇微微上翹，好明顯的雙眼皮，長長的睫毛，眼睛機靈而美麗，當他們的視線一碰上時，他的心砰砰狂跳起來。雖是農村姑娘的裝扮，卻美在樸素之中，也許這就是天然的美吧。

小楊沒想到魏華龍有這麼美麗的妹妹，他慶幸那天認識了魏華龍。他們和魏華龍是在公社的墟市裡認識的，大約是在半年前吧。

這些都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的事了。一九六九年的時候，小楊和一批都是從印度尼西亞回國沒幾年的學生，響應國家的號召，到閩西永定縣的農村安家落戶，拿起鋤頭正式當農民，他們有個名稱，叫作“知識青年”，簡稱“知青”。

當時他們是到永定縣的G公社當知青的。每逢星期六，G公社鎮上是墟日，那一天來自附近的農民雲集在那裡，買東西、賣東西、逛街、閑聊等等好不熱鬧。有一個墟日，小楊和幾個同學因為買鴨蛋而認識了魏華龍，原來他家裡養了二十多只鴨子，當收集有幾十只蛋時，他便會過來賣蛋。他說他原本是住在印度尼西亞加裡曼丹島南部的馬辰市，一九六零年時跟父母親全家回國，他們回到自己的家鄉，就是和他們的G公社隔著一座山的南靖縣M鎮。

因為魏華龍會講印度尼西亞話，很快就和小楊他們熟絡起來。此後每逢他來G公社賣鴨蛋，就會找小楊他們談天，並力邀他們到他家裡玩，他說他的母親很想見從印度尼西亞來的同鄉。於是便有了前面講到的，小楊他們到他家裡探訪，碰見魏華芳的事了。

認識魏華芳，小楊自然非常高興，但是當時表現得最興奮的，應該是魏華龍的母親，也許就如她說的，已將近十年沒有如此暢快地講印度尼西亞話了。她自稱是馬來族人，本來很不想離開印度尼西亞的，因為魏華龍的父親執意要回國，她才不得不跟來。沒想到回來剛好碰上“困難時期”，他們用帶回來的值錢東西逐步賣掉來維生。魏華龍的父親回國後不久就生病去世了。那時魏華龍十一歲，魏華芳十歲，她一個外族馬來人，連當地的客家話都還講得不好，好不容易才帶大他們。好在這兩年魏華龍和魏華芳也下田勞動爭工分了，生活才好過一些……

他們熱情地留小楊他們吃了晚飯，才讓他們回去。

過了兩三個月，小楊有事要到廈門，最方便的路線，就是到M鎮上搭長途車到漳州再轉車， M鎮每天有一班來往漳州的長途車。那一天小楊來到M鎮汽車站售票處，才知道從漳州開過來的班車在半路上拋錨，所以沒車了，只好明天再來。可是擔心明天乘車的人會很多，怕車票買不到，小楊就想托魏華龍明天早些幫他買好票，他從家裡到M鎮要走兩個鐘頭的山路，到時就不必焦急趕路了。到了魏華龍的家，魏華龍和母親做工去了，家裡剩下魏華芳在煮餵豬的飼料，她一見到小楊，就站起身迎接他，並叫他：“知青哥！”小楊把來意說了，魏華芳一口答應，小楊便把買車票的錢交給她，就和她告別。她卻硬留小楊吃午飯，小楊說怎好意思呀！她嬌嗔地說不吃就是看不起她，小楊說哪敢看不起呀。於是便坐下來看她往大灶裡添柴……。說真的，他心裡才不想走呢。

待她煮好飼料後，就帶小楊到他們的自留地挖小蘿蔔，這種小蘿蔔特別甜。她煮好蘿蔔，舀了一大碗蘿蔔湯，又從大鍋裡拿了一缽蒸飯，蒸飯上有兩大塊臘肉，交給小楊，小楊喝了一口蘿蔔清湯，真的好清甜啊，心裡很感激她，抬頭看她，她站在桌子那一邊，正笑吟吟地看他吃飯。她略為豐滿的紅唇和微翹的上唇，平時就已那麼吸引人，再加上這種笑容可掬的態度和因為微笑而略瞇的大眼睛，更是嫵媚好看了。小楊感到自己有些意亂情迷，趕緊低下頭吃飯，提醒自己別胡思亂想！吃著她特地為他做的甜蘿蔔腊肉拌飯，心裡也甜滋滋的……

此後的日子裡，小楊總是找機會到他們家坐一坐，但路途遙遠，大家都忙於工作，機會實在不很多。有一個墟日，華芳跟著華龍來到G公社，並說小楊心細要他幫她選購東西，那正中小楊下懷，名正言順地陪她逛墟市了。

他們一起走去墟市，一路上她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小楊在旁邊看著她的一頻一笑，真是賞心悅目。在墟市裡走累了，小楊帶她到面店吃湯面，她說：“別浪費，我帶有熟番薯，一起吃番薯吧！”小楊不依她了，硬把她拉進鋪裡，買了兩碗湯面，她把她碗裡的面，夾了一半到小楊碗裡，小楊連忙阻止她，說：“你吃那麼少怎麼行啊！”她說：“我的飯量就是這麼小，不少了！你這麼瘦，真的應該多吃一點。”

她又從布袋裡掏出兩只熟鴨蛋，剝去蛋殼，放一個在小楊的碗裡，叫他吃，接著又把自己碗裡的鴨蛋，用湯匙切了一半舀在小楊的碗裡，小楊沒料到這一著，連忙用湯匙撈起，要還給她，她挪開碗，說：“知青哥，你吃吧，我們自己養鴨子，蛋有的是，你們知青沒有家人照顧，平時肯定吃得很隨便，你看你瘦得像個猴精。你就吃吧，算我求你了。”

吃過面，她叫小楊帶她看他們的自留地，她一看就搖搖頭說：“你們城市人就是不會種地！”說完就動手整理，又教他種四季豆，並插了幾支竹條，日後豆藤便能緣竹條向上生長。

直到太陽偏西了她才搞完，又叫小楊把破了的衣服拿出來，她說她家裡有縫衣車，幫他補好了下次帶回來。臨別時她從布袋裡拿出三個煮熟的鴨蛋，幾個番薯，放在小楊的廚房桌子上，笑著說：知青哥，記得吃胖點。

小楊和她逛墟市，聽她嘰嘰喳喳地說話，欣賞她的一顰一笑，墟市裡有時人多擠逼，把她擠靠在他胸前，可以聞到她身上的汗味。所有這一切都使他非常的愉快。尤其她對他的關心，真暖到心裡頭。說真的，他心裡總是渴望時時見到她，幾乎時刻都會想起她，但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知青，憑自己掙的工分，連自己都還養不起，哪裡還敢想其他的事呢？所以他們的關係僅此而已。

後來小楊隨著許多同學遷居香港去了，臨走時很想去見魏華芳，但他想起自己既無一技之長，也沒有大學畢業文憑，在香港不但人生地不熟，還沒有錢，到底能否在香港立足，他自己都沒有信心,，若去見魏華芳，哪有底氣叫她等他來娶她呢。不叫她等，等同放棄了她，那小楊自己就沒有機會了。他想還是到了香港看情況再說吧，只要站得住腳了，馬上回來找她，因此決定暫時先不找她。

去到香港，小楊發現工作不好找，當時他好不容易才在塑料廠找到工作，薪水卻微薄，交了房租和伙食費便所剩無幾，他雖然掛念著魏華芳，心裡焦急，但現實是自身難保，無法可想。

好在幾個月之後，他找到一個薪水略高，而且穩定的工作，又過了半年，他有了一些積蓄，也就有了膽量，他便寫信給魏華芳，告訴他這近一年來的情況，現在他准備到M鎮給她申請通行證來香港，問她的意見。

不久收到M鎮來的信，卻是魏華龍寫給他的，魏華龍罵小楊怎麼可以不告而別。並說自己和魏華芳到G公社找過他，生產隊的人說小楊去了香港，但不知地址。回家後魏華芳便茶飯不思，他和媽媽才知道魏華芳真的喜歡上G公社的知青哥了。信中魏華龍還說，以前叫魏華芳陪他到G公社賣鴨蛋，魏華芳總是說怕翻山的那一千級石階山路，不願意去。自從認識小楊他們之後，就主動跟著去了，到了G公社就拉了小楊不知跑到哪裡去……。最後魏華龍叫他盡快到M鎮來，現在很多媒人正在給魏華芳做媒，再不來情況就難說了。

小楊急忙辦理好證件和請假手續，盡快起程。乘坐了幾天火車，到了漳州，再轉共交車來到M鎮。走到華芳的家門前，大門敞開著，他在門前高聲叫魏華龍的名字，從廚房走出的卻是魏華芳。他們對望著，眼淚從兩人的眼裡淌下。一會，魏華芳打破了沉寂，啜泣著說：我以為知青哥永遠不來了。

怎麼會呢！知青哥是非你不娶的！

華芳走前一步，小楊輕輕地把她擁進懷裡……

約莫一年後，魏華芳拿到了通行證，來到深圳，小楊到深圳接她到香港，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