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一天：我家的大圓木桌

        一張大圓木桌，桌面中心是草綠色底、像是有機礦物上不規則的裂縫花紋，只能確定這種材質不是木頭。四周是堆滿我爸的修繕器材、線材、電池、倉儲鋼架上是滿滿的電器產品空盒，這張桌子幾乎可以說是塞在一圈長型辦公桌的中間空處，是一張容得下十二個人的團圓桌。平時我、我爸媽、我外公、外婆，每個人有固定的位置，我外公坐在最靠近廚房門的位置，旁邊就是飯鍋，外婆坐在我的左邊，右邊是我媽，再來是我爸。每天晚餐都是同一時間這樣的組合吃飯，只要有人不在就感覺怪怪的不確定要不要留菜，但偶爾也有例外，例如我姐回家的時候，長大以後我的印象是她通常吃得很快，或者不在家。

        可能是不希望我看太多電視，所以被安排在背對電視的位置，從幼兒時期就始終如一的位置—家裡最小的那個。大多數時候都是外婆煮飯，直到她重病臥床前都是她掌廚，再來是我媽；在我們家，男人是不能在廚房逗留的，絕對五分鐘就被我媽或我外婆攆出去，我和我姐雖然可以進廚房但頂多只能看或是站在一旁幫忙洗菜切菜就很不錯了，大部分時候都在陪他們聊天。記得小時候剛去幼稚園回到家，不是在家裡二樓我媽的美髮工作室看電視，就是跟我外公輪流幫忙掃地上的頭髮、拆卷子、洗毛巾或去三樓陽台收毛巾進來，除此之外我都在工作室聽解阿姨們聊八卦，我外婆還在的時候我會跟他跑去廚房子當個跟屁蟲，後來外婆不在了，就是我媽會將客人預約的時間往前後挪，或是上完捲子或染膏就下樓煮飯，燙頭髮的時候可能好些，兩道工序加起來得時間足以讓我媽可以在樓下好好吃飽飯再上來，染頭髮的話就有點緊張了，基本上煮完飯就必須先上樓把染膏洗掉甚至吹完頭髮結完帳才能下樓吃飯。

        這種時候時常我爸或我外公如果有出門找朋友喝茶的話也差不多要到家了，我會負責在一樓幫大家開門，幫我爸把工具線材梯子一起收進來放好讓等等客人可以過，不過到現在我爸都退休了我還是沒搬過梯子。好不容易大家都在五點半坐下來吃飯了，就算我媽沒開口，飯桌上一定會有人開始講今天的菜是哪個客人送的，等等水果是哪個鄰居買了一箱太多分送給我們幾個，外公聽到免費的食物或水果都會超級開心，外婆則是會問那樣多少錢，接下來就是我爸媽輪流說故事的時間了，很多事情到現在我都覺得像是認識那些叔叔阿姨客人一樣，雖然只有半小時，但吃飯時間大家都在討論一些工作的事、哪個親戚最近如何、我媽的朋友說他們出國帶了什麼來等等諸如此類的事，而我偶爾也能說上幾句在學校發生的事、同學老師之間的對話等等都會一五一十的「演說」給他們聽，當然我的時間不多，時常是在發問這是什麼魚為什麼沒有頭、那是什麼菜為什麼苦苦的，他們就會輪流有很多關於那類魚的故事、那類菜的鄉間小故事，通常是台語的俚語，或是我爸最擅長的古文小故事。

        這是熱鬧的時候。如果我媽或我爸不在，只有外公外婆的話他們通常不說話，如果說話就是指責對方剛剛沒有遵守哪些飯桌禮儀，或是吃太快、太慢、太少、太多，我在一旁負責耍寶緩緩氣氛，確保他們沒有吵起來，或是吵起來是否有提到哪個親戚或我爸媽，其他平靜的時候我就會一直看卡通直到被他們輪留念我專心吃飯才能關掉，然後繼續跟著外婆一起把剩菜分盤、把放骨頭的廣告紙包一包丟到廚房的垃圾袋裡，最後搜集一樓各處的垃圾和二樓我媽工作室的垃圾，還有從五樓開始搜集到二樓樓梯間的垃圾們拿到一樓車庫，等待六點半的垃圾車，再看個半小時的新聞，再看卡通到八點，接著換我外婆看歌仔戲，九點輪到我爸選一個電影台，除了HBO以外，大家還會趁廣告輪流轉到自己想看的補跟上劇情。

        基本上我對桌上的飯菜都沒什麼感覺，可能是有太多好聽的故事和新聞或卡通了，整個晚餐最期待的是飯後水果，我家沒有常備任何飲料或是零食，只有飯後水果。最常備的是蘋果、橘子，再來是小番茄、葡萄、或是季節性水果，有時候會有山竹或是火龍果。我媽最愛的是木瓜，但每次在桌上看她切開木瓜滿滿油亮的木瓜籽和濃濃的瓜味都讓我有點害怕，總是要等到切好的木瓜裝到水果碗裡時我才會自己去拿來吃；另外像芒果對半切並劃上方格，再從果皮端把果肉推出來的吃法，因為很有趣，所以也很喜歡跟大家一起吃到滿手滿臉都是果渣。另外一個很喜歡的是釋迦，撥開用湯匙吃就可以了，只是要小心湯匙不能碰到皮，否則嘴唇和舌頭會感覺麻麻澀澀的，其他像切西瓜、鳳梨、甚至是榴槤或波羅蜜，根本是整場晚餐的壓軸表演。熱熱鬧鬧的一切，有點驚訝記憶裡很少在飯桌上聽到姊姊的聲音，只記得她常常要吃我另外挑出一盤的香菇，雖然大家都在笑我魚皮、肥肉、魚眼睛和不少軟嫩昂貴食材，但她只會一直追問我哪種菇我可以，或是問我茄子如果不是紫色的我會不會敢吃，這類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