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当活奴隶的人 4 谜之紧迫感……马鹿!
“中国人气最高的音乐家就坐在你们面前,”一杯咖啡两杯洋酒下肚,衬衫马甲的彭四耳在火车座上张开手脚,吐出了豪言壮语,“——就是我!”
“红豆泥!?”
两名日本少女故作惊讶状,双双用玉手捂住了小嘴。一人着粉色和服,坐在彭四耳身旁,另一个人着草绿色和服,坐在对面翼虎身旁。
“嗯!一点不错,”翼虎夸张地拍了拍胸脯,“他就是中国的贝多芬!”
Cry 春咖啡馆的女侍们顿时瞪大杏眼,星眸闪闪发光,双双鼓掌叫好:
“撕国衣!”
到日本两个月了,四耳头一回感受到:自己真是个大人物。
这六十天来诸事不顺。
本想进东京的正规音乐学院进修一番,怎奈日本的音乐教授对他有偏见,嫌他路子野,说他“乐理学力不足”,没一所学院肯收他。气急之下,四耳真恨不得告诉院方:抗日名曲《开路号子》《血肉长城》就是我作的!但安全起见,无奈何,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从面试场战略撤退。
演艺和自我推广也进行得不顺。“中华艺术聚餐会”是他一百零一次登台表演,演完就没了下文,不再有新邀请,新乐迷也是寥寥。四耳诧异地发觉:留学生们貌似对他缺乏兴趣,根本没怎么听说过他和他的大作。岂有此理?全怪国民政府和日本帝国主义!要不是中外反动势力恶意封杀,我的大名怎会传不出国门?!
唯一堪称新收获的是李丧。这位朝台混血儿虽然听不懂歌词,却对自己的作品赞赏有加。看来纯粹的艺术是可以超越语言,超越国界的。果然,音乐才是最纯粹、最伟大的艺术。自己作的曲才是这些歌曲的灵魂,庄雄之流的词作者算得了什么?一帮寄生虫,充其量只会沾别人光……总之,聚餐会后不数日,李丧就来登门拜访,恳请自己为他的剧团作曲。据李丧说,他和一干同学组建了一个话剧团,预备在暑期进行巡回演出,旗号就叫“协和旅行剧团”,要是有自己这个专业音乐家提携助阵,必能大大提高剧目的艺术水准,何况巡演对自己也是个良机,正好能让更多的日本人听到自己的音乐。
听起来倒真不坏。但四耳并未立时答复。一方面是想继续留在东京作一番尝试,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对“随团音乐家”这个身份心存顾虑。事实上,四耳就是当随团乐师出道的。他最早的作品就是在庄雄的北归剧团里写的,就是为话剧所作的配乐,不仅要写出来,还要他亲手用梵婀林一场场拉出来。在北归的日子可远远称不上愉快。虽说李丧看起来挺顺眼的,与庄雄那王八蛋不可同日而语,但也不能轻易答应。不管是随团乐师,还是随团音乐家,都是在团长手下工作的。自己是大才,岂能随便替人效犬马之劳?不说要对方重礼来聘,至少也要李丧三顾茅庐,拿出更大的诚意来,才值得自己认真考虑……
于是乎,又是一番尝试和等待。然而,既没等来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也没等来新的演出邀约,甚至连李丧暂时也没再来顾。国内寄来的报纸上不再有自己作品的音讯,也见不到他“彭四耳”的大名,日本国的报纸就更不用提了。难道说,自己正在被全世界遗忘吗?四耳越试越失落,越等越心焦。
见他状态堪忧,还是翼虎帮他出了个节目:不如去中野风俗区散散心,玩玩咖啡馆。
没错,日本的咖啡馆不但能用来“喝”用来“坐”,还能用来“玩”,只要你销得起金。对此四耳一点不陌生,因为早在上海时他就深谙此道。
虹口北四川路一带开满了日本咖啡馆,大多有日侨少女陪侍。同为新时代的风月场所,比起舞厅,四耳远更青睐咖啡馆。年轻好动如他自然是喜欢跳舞的,但他只喜欢跟朋友跳,不喜欢跟职业舞女跳。舞女只要稍红一点,无不虚骄凌人,搭足了架子,不像是为舞客服务,反像是舞客为她们服务,眉眼间一举手一投足都很有些“陪你跳是看得起你”的意思。想跟她们“进一步发展”她们还不狮子大开口?总之,四耳是不欢喜。咖啡女就好多了,非但价格比舞女经济,服务态度更是甩了舞女好几条横马路。尤其是日籍咖啡女郎,那柔和的体态,那温软的嗓音,周到的礼节,侍奉的精神,若再添上几分少女的活泼,堪称男性最理想的伴侣。跳舞是身体心灵双双受折腾,喝咖啡是身心两面的享受,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若喝出了兴致,还能与女侍建立短时的“恋爱关系”。无需出场开房间,只消多花上一两元钱,便能带中意的姑娘进入咖啡馆的“个室”,享受更加美妙的私密服务。经济快捷是一方面,更让四耳着迷的是这种服务的紧迫感。按咖啡馆的规定,个室里只允许“文明的恋爱行为”比如接吻,是不准“本番”的。可一旦兴头上来,哪个还把持得住?只要私底下多塞给姑娘几元小费,暗渡陈仓又有何难?说不难其实也难,难度主要在实际操作上。咖啡馆的个室大多相对简陋,与室外只隔了薄薄一层木板墙,有的个室甚至装了半腰门,门口只有布门帘遮挡,“本番”起来难免春光外泄之虞。所以动作一定要轻,声音不能太大,尤其要速战速决!说实话,还真有点挑战性。四耳觉得,这种玩法不但新鲜,而且特别刺激。一想到随时会被人发现,他就兴奋得不行。
五年前刚到上海不久,他就在友人的介绍下尝试了第一次,之后几乎是每月一发,把零花钱全花了进去。转为正牌乐师,加了薪水之后,更是升级到每周一发。随着时间的推移,中日关系日渐紧张,四耳也逐渐赢得了“抗日音乐家”的名声,可日本咖啡馆他还是照去不误:戴上墨镜,换件衣服,偷偷摸摸地去。一想到自己的行径每次都有可能暴露,随时面临身败名裂的风险,四耳就出奇地兴奋,比往日加倍地兴奋,每每一进大门就禁不住支起了小帐篷。本番的紧迫感也是与日俱增,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带劲,造他妈!真是爽极了!
陶醉花丛的同时,四耳的职业生涯也步上了正轨。刚出道的三年他就做了不少曲子,但全是模仿他人的曲风,连四耳自己也觉得平庸无奇。直到最近两年,他才开始形成自己的风格,才有了《报童谣》、《逃亡者之歌》、《开路号子》以至于《血肉长城》。这几首代表作的曲风一首比一首急促,节奏一首比一首快,旋律一首比一首劲,其中有某种谜之紧迫感,仿佛正受到某种巨大而难以名状的威胁,就好像海面上乱窜乱跳的小鱼,很可能是受到了水底大型掠食者的威胁……这份紧迫感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是咖啡馆里玩出来的灵感吗?不仅广大听众不甚了了,就连四耳本人也难以百分百地确定。只有一点绝不会错:不管巧合还是必然,反正这紧迫感是很好地契合了中国的民族性和时代精神。否则他的作品如何火得起来?他又怎能成为国内炙手可热的音乐家?
所以,今天光临这家Cry 春咖啡馆,四耳多少是带着几分“饮水思源”乃至“壮怀激烈”的情怀。
东京中野的咖啡馆和上海虹口的咖啡馆看起来也没太大差别。一样的小家子门面,一样的霓虹灯招牌。内部一样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洞天者,“个室”是也)。火车座、暗灯光、和服女侍者,就连咖啡价格也跟虹口一模一样:两角钱一杯。不同之处或许仅在于,虹口的日侨女侍大多懂几句中国话,而眼下的这两位女郎——粉色和服的梅子酱和草绿色和服的信子酱,她们一句也不懂。
四耳的日语最早就是向虹口咖啡馆的日本姑娘学的,彼时自己还是一个口袋里揣不了几块洋的洋盘。一转眼五年过去了,自己早已今非昔比,非但初步功成名就,身价亦是翻了百倍——他身上那件西装马甲的夹层里暗藏了横滨正金银行的几张存单,总计七百日元,是他这些年作曲所得,是他的主要家当。所以这件马甲虽然半新不旧,四耳还是每出门必穿,不分场合,绝不轻易离身,以至于眼下他若不是大手大脚坐在火车座上,别人弄不好还误以为他是Cry 春的工作人员——咖啡师或仆欧什么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师恩岂能不谢?四耳心道:既然当年人家教我日文,今天我不妨也教教人家中文,哈哈,日本人怎么说来着?同种同文,中日亲善嘛!
于是乎,咖啡洋酒一上头,他真的当场教起了梅子酱和信子酱中文,教材就是他那几首中文歌。“拿起武器”!“前进”!“牺牲”!“血肉长城”!四耳一面用糖勺敲杯子打节拍,心中一面窃笑不已:嘿嘿,反正小日本也听不真懂,唱唱白相相又怎么样?
怎奈他这几首大作咬字难度颇高,节奏又是出了奇地快,两位初学者很快就不胜重负。
“不行,不行了……”身畔的梅子酱以玉手扪胸,粉和服下的双峰颤动不已。
“泥丧,你就饶了我们吧!”对座的信子酱小脸喘得通红,额头沁出了点点香汗。
“哈哈,尝到厉害了吧?中国的贝多芬真不是盖的!”翼虎咖啡洋酒也没少喝,早已是脸红脖子粗,“贝多芬本来只有两只耳朵,后来变了聋子,一只耳朵也没了。我这位朋友你们晓不晓得,他足足有四只耳朵!还不比贝多芬更厉害?”
不用说,姑娘们又是一番“红豆泥”“撕国衣”。
时间和气氛都差不多了,也该吃正菜了。
四耳从马甲口袋里摸出六张一圆日币,梅子信子各发三张:
“我和朋友要进个室——”
“阿里嘎多!”两位姑娘大喜,立马起身为他们引路。
“妈的,倒真是见钱眼开,”四耳心道,“不过,确实比新丸子舞厅那帮立牌坊的婊子强多了。”
Cry春的几间个室位于黑漆漆的走廊深处。
四耳挑了梅子,同她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翼虎则是由信子挽着进了倒数第二间。
一进房间,门帘甫一拉上,四耳便一手抱住梅子,咂起了对方的樱唇,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径直探进和服,对着软弹的白兔连抚带揉。
“呀……呀蔑蝶……”少女微微扭头,一手作抵拒状,貌似想把四耳的禄山之爪拽出来,却不意拽得和服领襟大开,将一双小白兔全暴露在了昏黄的灯光下。
一见此状,四耳食指大动,一手继续袭胸,另一手拉开西裤拉链,解放出早已撑起九十度角的龙枪。
他抱着梅子倒坐在个室的沙发上,让女方骑坐在他身上。
接着各种亵玩,都是四耳驾轻就熟的花样。
凭良心讲,眼前这位姑娘确实不赖。脸蛋、身材、皮肤都在水准之上,年轻、生嫩、弹性十足。香汗混合着脂粉,气味也很是好闻。她那套欲拒还应,以拒为迎的做功也颇合四耳的胃口。像这等货色,放在北四川路应该属于上品。
可不知为何,玩着玩着,四耳竟感到了莫名的不爽。
怎么搞的?问题应该没出在姑娘身上。
那么,是房间太闷热?
还是沙发太旧,弹性不足?
抑或,身上的马甲绑得太紧,呼吸有点不畅?
纵然解开了马甲的全部扣子,四耳还是觉得不大舒服。
直到他进到姑娘体内,对方樱唇轻启,唤出了一声低而销魂的“贝多芬!”,四耳这才有所顿悟:
真正的问题在背景,在大环境。
前两年在虹口玩得那么爽那么刺激,很大程度是因为那是在国内,随时会被国人发现自己的行径,一有不慎,立刻声名扫地!而现如今是在国外,没太多人知道自己是音乐家,很难说有名誉上的风险,无形间就少了好几分紧迫感,也就不如在虹口那么带劲了。
难道说,在日本自己真的只是个无名小卒吗?
一番怀疑和动摇下,四耳的兴致开始减退,本来就没百分百撑起的龙枪眼看有倒伏之势。
危急关头,却见右手边的门帘外闪过一个人影,紧接着,从门帘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啊!眼神甫一接触,四耳浑身就是一凛。
冰冷、恶毒、肆无忌惮,太熟悉了,没错,黑衣恶魔!他又来了!
四耳的背脊立时被冷汗浸湿,他慌忙移开了目光。怎么办?是战,还是逃?形势急转直下,自己竟被堵进死胡同!往哪里逃?对,只有一战!妈的,逼人太甚!他敢再进犯一步,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甫一下定决心,四耳精神大振,全身机能马力全开,就连胯下龙枪也刹那间暴举,撑到了一百二十度以上!激得怀中的梅子酱一声娇呼——
“咿呀!!”
不要?
都这当口了,还敢说不要?!
妈的!
造!
造他妈!
造死你个小婊子!!
四耳一把甩脱碍事的马甲,抱紧梅子酱,使出浑身解数,龙枪一顿接一顿地猛造!
怀中少女香汗淋漓,花枝乱颤,一对白兔狂跳不止。她用玉手紧紧捂住樱唇,拼命想把娇喘堵在喉咙口,嘴角却止不住淌下了香津。
紧张,刺激!甚至比在虹口更紧张,更刺激!在空前大危机的驱迫下,带着打最后一炮的觉悟,四耳攀上了人生前所未有的新高峰——
前进!
牺牲!!
血肉长城!!!
不意间,黑衣恶魔的气息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走廊上的另一番骚动:男人的呵斥声、女人的惊呼声,以及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凌乱脚步声。
四耳哪顾得上这许多?四万万子弹上膛,发发呼之欲出,任他天崩地裂,我自埋头大造!
就在绝顶前一秒,门帘突然大开,冲进来两个男人,不是黑衣,是清一色的黄色大风衣。
梅子又一声“咿呀!”,被惊得翻身落马。身上突然失去压力,四耳顺势登峰造极,龙枪直破苍穹,四万万发子弹倾膛而出,爆射三尺多高!
两名不速之客被震惊了,怔在原地好几秒钟。
“马鹿!!”一回过神来,两人双双破口大骂。对方日语讲得太快太急,且四耳正处在圣贤状态,总之是听不大真切,除“马鹿”之外,只听得还有“破廉耻”、“老鼠”什么的。
大动其口的同时,两人的手也没闲着。一人一扑而上,将四耳压倒在沙发上,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反手铐。另一人从黄风衣里掏出派司,冲他眼门前一亮——
“警视厅!”
四耳被押出个室。但见店堂里早已一片狼藉。仆欧、女侍人人面色苍白,畏畏缩缩,包括不久前的信子酱。眼下小姑娘和服不整,云鬓凌乱,娇小的身躯正窝在火车座里瑟瑟发抖……
两名便衣将四耳一路架出Cry春的大门,径直塞进了不知何时已停在门外的铁皮囚车。车里正坐着五六个和他一样衣冠楚楚的戴铐男子,看来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然而……
翼虎呢?从刚才起就不见这小子人影。奇怪,他怎么没被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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