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当活奴隶的人 6 协和旅行剧团的救世主

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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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指向了七点钟差十分,是时候了!

彭四耳往头上抹了一大块发蜡,最后整了整衬衫衣领,套上了磨损严重的起码货皮鞋。对着镜子深吸了口气,确认自己颜色大体如常,最多不过略显消瘦,且眼圈微黑之后,他提起梵婀林盒子,走出了寄宿舍的单间。

步伐要像平常一样,要轻要快,但不要刻意,切忌蹑手蹑脚,更不能显仓惶之象。

邻居、房东、下女、走廊上各色人等纷纷眼露狼顾之色,还都挺能装,有的作热情洋溢状,有的作若无其事状,有的还假装漫不经心地和自己寒暄:“阿害哟!”“彭丧,明天是交租日。”“又去练琴啊?”妈的,还真当我不知道你们的鬼把戏?!

不要怒,不要急,不要慌,要像平常一样,闲庭信步,保持微笑,绝不能叫他们看出破绽来。四耳强自镇定,沉着应对:“阿害哟!”“了解了解。”“对对,小公园,日常练习。”

一番虚与委蛇后,他顺利溜出了寄宿舍大门。

强忍着背后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四耳用余光扫了扫三点钟方向——

果然,又出现了!

就在寄宿舍的墙角后,再度探出了“那个人”的黑脑袋,连同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冰冷,致命,不论是第几次见到,总叫四耳不寒而栗。即便今天已是六月下旬,四耳的额头依然禁不住沁出冷汗来。幸好天气热,应该蒙得过去,不致露出大破绽。

就像前六天一样,他提着梵婀林盒子,若无其事地朝两三百米外的街角公园走去。

与前六天一样,黑衣人不紧不慢地盯在后面,与他保持数十米的距离。

看来对手并未起疑,好得很,自己这六天的戏没白做:音乐家每天到公园晨练,拉上几首练习曲,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完美的幌子,无懈可击。

小公园坐落在两条街道形成的夹角上,一条是四耳如今正在走的巷间小路,另一条是一条四车道公路。

从边门进入公园,偷眼一瞄手表:七点差三分,要是不出所料,应该快到了。

四耳向惯常的“练琴”地点走去,那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位于一个小土坡的阴面。土坡的海拔和茂盛的植被有效阻隔了边门进入者的视线。另一方面,土坡与公园正门外的大马路只有一墙之隔。墙高不过两米出头,有铁栅栏无防盗刺,墙外路况一目了然,再好也不过了。

不出所料,和前几天一样,黑衣人并未随自己爬上土坡,依旧是停在了土坡阳面的稍远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窥伺着自己的动静。

翻过小土坡,四耳往马路上一看:该死!怎么还没到?约好了七点钟,这他妈都六点五十九分了!

没办法,为防对手起疑,只能拿出梵婀林,像前几天一样拉上两段了。但是以当下的心情,拉出来的调子多半要荒腔走板,土坡对面的恶魔难道会听不出破绽?

该死,跑调也要上,争取一分钟是一分钟!真到了那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拿梵婀林砸爆这杂种脑袋!

决心已下,四耳硬起头皮,弯下腰,解起了琴盒皮扣。忽闻一声喇叭响,抬眼一望:一辆大卡车正停到公园正门外,绿车皮,带顶篷,没错,就是它!救星来了!!

四耳一把关上琴盒,运足劲道,把乐器兼凶器抛过围墙,紧随其后人也翻了过去,势如旋风,一气呵成。顾不得看身后情形,甫一落地,他就抄起行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公园正门,一记猛扑,跳进了卡车驾驶室。

“李丧,我来了!”他用日语冲着副驾驶座上的人大喊道,“开车!出发——”

随着卡车的开动,四耳总算有了回望的空隙。但见黑衣魔人早已翻过了土坡,可惜已是鞭长莫及,眼下这家伙正用一双魔爪死死攥着铁栏杆,隔着围墙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啻于为自己送行……哈哈,狗日的,你也有今天?!

半个月了,四耳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快意。

自那天从日比谷回来起,黑衣魔人就变本加厉地盯上了他。只要一出门,这狗日的必定如影随形,跟着他上日文补习学校,跟着他去留学生青年会,跟着他逛街逛公园,乃至跟他进公共澡堂!回到寄宿舍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看房东、邻居、下女一个个都成了这恶魔的同伙,与以翼虎为首的留学生汉奸沆瀣一气,充当这恶魔的眼线,时时刻刻帮恶魔监视他,为恶魔大打掩护,提供各种方便。这十几天来,四耳没一天睡得了安稳觉,哪怕窗户紧锁,窗帘紧闭,房门也被他从内部上了反锁……牢笼里哪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四耳心若明镜,他很确定,周围人全是看客,就跟罗马斗兽场里的观众一样,全在看他的好戏,看他这个大音乐家是怎么一天天地客死异乡,被一点点地折磨虐杀,榨干吃尽,最后连尸骨都找不到!这帮庸人,这群伥鬼,他们个个嫉贤妒能,佯装不知他的盛名,恶意贬低他的声誉。彭四耳,中国最最当红的作曲家,《报童谣》《逃亡者之歌》《开路号子》和《血肉长城》的作者,左翼乐派的先锋主将,大东亚音乐的救世主,他们怎么可能没听过?怎么可能不知道?!阴谋,当然是阴谋,中日反动派联手策划的大阴谋!为了诅咒中华的国运,为了毁灭大东亚的文明,这帮疯子不惜使出了最恶毒的手段——釜底抽薪,拿救世主彭四耳开刀!

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大东亚乃至全人类的未来,四耳的信念益发坚定:已到了最后关头,他必须奋起,必须反击,必须担负起天职,拯救这个世界!

然而,纵有伟人之资,单靠个人的力量也是不够的。孔子有三千弟子,佛陀有五百罗汉,耶稣有十二门徒,最不济者如马克思,至少也有个恩格斯顶礼供养他。所以四耳觉得,自己也应该团结眼下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在最短时间内组成自己的教团,一个音乐圣教,且不说马上把福音传遍天下,最起码也能先助自己解燃眉之急:摆脱黑衣魔人,包括解决自己在衣(十几圆置办夏季替换衣物)、食(一天五十钱或起码三十五钱的伙食费)、住(八圆一月的留学生寄宿舍单间)、行(二十圆一张的回国三等舱船票)各方面的基本问题。自从西装马甲被窃——没错,事后仔细想想,这不是意外的遗失,根本就是蓄谋的盗窃!必是翼虎这叛徒设的局,他早料到自己会在Cry春咖啡馆里脱马甲,这个桃色陷阱是针对自己的连环计中的一环——以来,纵是省吃俭用,十几天来极尽艰苦奋斗,四耳也难免一点点花光了仅剩的九日元。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天无绝人之路,苦尽必定甘来。就在一周前,上天及时将李丧送到了他面前。

再度登门拜访之际,李丧除了表达了对于四耳超凡音乐造诣一如既往的倾慕之外,还重提了组团巡演的旧事。这次他开出了更加优厚,更符合四耳大师身份的条件:不是雇佣四耳当左右手,而是特邀四耳担当剧团的合伙人兼音乐总监,与身为团长的他平起平坐,演出的盈余利润自然也是两人平分。

“彭丧,让我们携起手来,把你的艺术传遍日本四岛吧!”用一双大手紧握着四耳的手,这个朝台混血的大个子眼中闪烁着星光,让四耳感到了莫名的亲切和兴奋。

此君纵使不及颜回、马太,至少比恩格斯不遑多让。危急关头天赐良机,岂容自己挑三拣四?所以四耳当机立断,接受了对方的礼聘,还单方面和对方定下了脱身之计。所谓“单方面”,实在是因为今天的计划李丧并不知晓内情,四耳只是让对方七点整在街角公园正门口开车来接他。至于受黑衣魔人和一众伥鬼迫害之事,时机未到,自然不便透露。对李丧本人,四耳是愿意信任的。可话剧团里人太多太杂,要是混进了个别像犹大、翼虎这样的奸细,机密一旦泄漏,后果不堪设想。总之,在剧团暂避风头是不会错的。以自己的火眼金睛,稍假时日,不难识别奸徒。以自己的艺术天才和人格魅力,用不了十天半个月,自然能把团员们感化个七七八八,让他们像李丧一样对自己心悦诚服,顶礼膜拜,把这个“协和旅行剧团”变成彭四耳的音乐传教团。

天之不丧斯文也,如今计划已初步成功。眼看剧团的大篷车已经驶出了大田区,四耳深深松了一口气:黑衣魔人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东京啊东京,你这万恶的斗兽场,老子终于逃出来了,看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仿佛是帮他庆祝新生,身边的李丧奉上了一盒珍馐:

“彭丧,离午饭还有两小时,不嫌弃的话,请先用一点点心——”

盒盖开启,啊,是烤鳗鱼寿司!四耳立马弹眼落睛,要晓得,在敌人和经济的双重迫害下,他已经连当了十多天和尚,哪里沾得着这等大荤?

这色泽,这香气,满肚子的馋虫都被勾起来了。哈哈,正好开斋,补他一补!

顾不得一代宗师的风度,只一口,他就吞进了第一块。鳗鱼新鲜嫩滑,肥而不腻,酱汁咸甜适中,恰到好处,下层的米饭也是清香弹糯之极,佐上一点白醋,这酸爽,真是人间少有,太美味了!

一块下肚,嘴角还沾着酱油和米粒,他又忙不迭地触祭起了第二块。

“彭丧,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供养人适时许了个小心愿,“我们的第一站是横滨,我和那边已经联络妥当。他们听闻了你的大名,愿意包一个一千人的剧场给我们。毕竟你的地位摆在那儿,没这点排场实在说不过去。只不过么,彭丧你也晓得,剧团的资金不是十分充裕,包场的费用还差那么一点点,大约也就九十来圆吧。彭丧,不知你能不能——?”

什么?包场费?九十圆?!开什么国际玩笑?!

大骇之下,四耳几乎是被第二块寿司卡住了喉咙口。造,自己哪来的九十圆?漫说九十圆、九圆,自己连九十钱也拿不出来!眼下,自己身上除梵婀林和手表之外,全部财产只剩下了西裤口袋里的几枚硬币,总值区区五十八钱。九十圆,妈的,这回真要自己小命了!

“彭丧,这钱当然不会让你白出,”眼看他吞吞吐吐不上不下,李丧继续进言道,“要想有大的收益,我们能不先投点资进去吗?你我是合作伙伴,到时候演出大获成功,你不但名声大振,还能分一半红利,名利双收,不是件大大的好事么?何况区区一百圆不到,对彭丧你来说,我想也不算什么大数目吧?”

敢情这是要自己带资入团?难不成,对方本来就是这么计划的?四耳这才回想起与李丧的种种过往:甫一相熟,他就向对方吹嘘自己在国内是何等地大红大紫,配了多少部电影,卖了多少万张唱片,每个月光版费就要收好几百块大洋……对了,为了拉人到“中华艺术聚餐会”上捧场,自己不还送了对方就餐券吗?随手一送就是五张,整整五大圆日元!仔细想想,这手笔,这派头……

“这、这……”在满口寿司的压迫下,四耳一条舌头好像打了结的鳗鱼,“……那个,李丧,我这、这趟是轻装上阵,那个……没带那么多……”

“哈?连九十圆都没带!?”对方一面孔诧异,不禁从头到脚,连人带琴盒重新打量起他来,“……彭丧,你的钱到底都存在了哪里?”

“那个……基本都留在东京……”四耳只得扯了个谎,“……那个……留日青年会……我托他们保管……”

对方的视线最终停在了四耳的鞋上,也就是那双从上海一路穿到今天,已经被磨得近乎脱帮的起码货皮鞋上。

“哈!原来如此……”对方仿佛茅塞顿开,随之,脸上接连浮起懊丧、悔恨、轻蔑乃至自嘲之色,有如走马灯万花筒一般。

约十秒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拿过来。”未待四耳染指第三块寿司,李丧就一把夺回餐盒,麻利地盖上了盖子,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如今对方神情冰冷肃穆,目不斜视,配上高大的身躯,发达的筋肉,简直有如庙里的金刚塑像,看得四耳高山仰止,头皮发麻。

“停车——”

无征兆间,李丧发出指令,命司机把卡车泊在了路边。车外是一大片山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接着,他又对四耳下令道:

“下车——”

四耳浑身一哆嗦。

“梵婀林拿走——”

万事休矣。无法可想,四耳只得就范。

岂料对方并未把他连人带琴扔到林子里去:

“到车后面去,叫大家认得认得——”

还好,万幸!李丧只是帮他调了个座位,换前者的女友,朝满混血的金丧坐了驾驶室,而后继续上路。

在黒漆漆的帆布大篷里,照着团长的指示,四耳一一认得了十几名团员,同时也叫人家认得了他。其中有几人与他早就认得,除了剧团当仁不让的女主角,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金丧之外,还有朝日混血,担当男主角的美男子高山丧,台日混血,负责服装道具的剧务主任花岗丧,以及美日混血,棕发碧眼,专扮外国人的特型演员佩里丧。一番互通家门之下,四耳发现:团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是两个或更多人种的通婚产物,他本人可能是唯一的例外。造,难怪剧团名叫“协和”,还真有几分融合种族,协和万邦的大气度。

当天午后,卡车抵达横滨市,巡演正式拉开序幕。

如团长所言,“由于某人的缘故,资金未能及时到位”,以至于演出场地大幅度缩了水,从预想中的千人剧场缩成了一个最多容纳两三百人的起码剧场。

然而这还算是好的。起码剧场最起码还算个剧场。经过了票房难称理想的头两天后,剧团被迫进一步调整方针,走起了更加亲民,更加普罗的路线。演出场地随之也作出了调整,从起码剧场调整为学校礼堂、市集小广场,乃至村庄前的空地。

对四耳而言,这一切似乎没太大影响。不管在哪儿演,不管演什么戏,他都是一样地拉琴,差别无外乎,根据剧目不同,有时要他拉西洋小曲,有时要他拉东洋小调。至于他本人那几首大作:《报童谣》《逃亡者之歌》《开路号子》以及《血肉长城》,漫说是没机会演奏,就算是有机会,像上次“中华艺术聚餐会”那样,人家特地请他上台去拉,四耳也万万不敢再拉上一个音符了。

你想,东京是逃出来了,可日本其他地方就没反华分子了吗?黑衣魔人神通如此广大,其眼线难道只囿于东京一地吗?不,绝不可能!绝不能放松警惕!自己好容易在这小剧团里觅得了藏身之所,又岂能贪一时之名,逞一时之快,将自己的万金之躯重新暴露在敌人的魔爪之下?不,绝不能爽一时毁一世!要忍耐,要雌伏,要伪装,以待时来运转。

所以,被人从“剧团合伙人暨音乐总监”的位子上贬下来后,四耳老老实实扮演着剧团琴师的角色,梵婀林拉得格外卖力,格外有感染力,甚至比拉他自己的作品还要带劲。

也许是嫌他五日元的月薪尚未物尽其用,不数日,他老板又当众发出新指示:

“本剧团是平民剧团,岂容有人耍明星脾气?任何后台人员只要演出有需要,本人有空闲,都必须充当临时演员。我不管你是怎么进的团,谁也不准例外——”

于是乎,在一个又一个的“临时”当中,根据“演出需要”,四耳投身于不需他拉琴的场、幕之中,扮演起各种小角色来。常常是第一幕在幕后拉琴,第二幕化妆登台,第三幕顾不得卸妆,又继续回幕后拉琴,然后三、四幕间紧急改妆,第四幕再度登台,扮演另一个小角色……

见他多才多艺,效率出奇之高,团友们很是欣赏,乐意把各种高难度的烫手角色推给他演:让他剃光头发演和尚,再戴上辫子演满大人,进而把他剥光衣服,浑身涂上黒颜料,推上台去扮黑奴,任由演白人奴隶主的佩里丧挥起马鞭,意气风发地抽他个痛快……

身为艺术大家,为艺术牺牲乃是天职。对于这点苦、这点累、这点点牺牲,四耳还是受得住的。何况他心中另有远虑:剃光头、戴辫子、涂黑全身,自己越是扮得面目全非,不就越能掩外人耳目吗?黑衣魔人和他的爪牙就算追踪而至,也不一定马上认得出自己,不正好给了自己脱身的时间吗?哈哈,尽管剃,尽管涂,尽管笑吧!吾人的韬略,岂是尔曹俗人所能参透?

真正对他的耐心构成挑战的,是演艺之外的种种杂务。见四耳难得血统纯正,人又干劲十足,众团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一致推举他为剧团的后勤主任。演出之余,买菜、帮厨、搬运行李、倒垃圾,各色大小事务均委托他一体担当,负主要责任。

如此这般一天天做下来,纵是铁打的艺术人,四耳也难免渐渐吃不消了。

“吃”确实也成问题。自第一天午饭以来,四耳每顿不是茶泡饭就是梅子饭团,配菜不是青瓜就是萝卜干,隔三岔五最多再添上小半条咸鱼,不再有海鲜,不再有肉类,连饺子、拉面这样的“支那料理”也……什么,烤鳗鱼?开什么国际玩笑?晓得这玩意儿一小客要多少钱吗?整整一日圆!快赶上他一个礼拜工资了。连分红的资格也没,还想吃鳗鱼?

“吃”的压迫之外,还有“性”的苦闷。眼下正值盛夏时节,巡演路线又在沿海,放眼望去,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看得到衣着清凉的年轻女性,短袖长裙,无袖短裙,乃至一丝不挂,只着一件泳装。纵是早慧的音乐天才,四耳到底也是个廿岁出头,血气未定的青年,叫他如何无动于衷?几地巡演下来,他脑子里装满了沿途形形色色的女体:美白的、小麦色的、美白加小麦色晒痕的、高挑、娇小、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好似一个个诱人的音符,有如一段段的异国情调的旋律,她们在他面前竞相起舞,争奇斗艳,个个争当他的主旋律,搅得他全身心日夜不得安宁。四耳不禁怀疑:是不是头一天那两块烤鳗鱼在作怪?造,这都十多天过去了,难道它们还没消化完?尚存几分劲道和“精”力?

纵然身体上入不敷出,该出的还是不得不出。怎奈四耳囊中羞涩,又无近水楼台之便。剧团的女性本就稀少,姿色中人以上的,叫他看得上眼的更是只有一百零一位,可人家早已名花有主,是团长的专属。纵是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如四耳,要想染指怕也多有不便。

既不可染指亵玩,远观一番总无大碍吧?于是乎,一个月明星稀之夜,趁金丧独自风吕的当儿,四耳果断出手,逮准机会,潜入更衣室,于暗处展开了观摩。透过浴室门帘的缝隙,但见这位高丽玉人的胴体修长健美,亭亭玉立,羊脂般弹嫩的肌肤上,晶莹的水珠点点滑落,真宛若一枝白芙蓉,比起Cry春的梅子酱别有一番风味。观摩的同时,四耳一双手也没闲着,一只手抓来箩筐里金丧刚换下来的一件亵衣,用鼻子大亲其带着体温的芳泽,另一只手则是摩起了胯下早已挺立的龙枪。正观得兴起,摩得销魂,不意肩头被猛地一拍——

“Hey,Get you!”

来者棕发碧眼,形如夜猫,不是佩里丧更是何人?他身后还跟着高山丧、花岗丧和另外几个男团员。众人一拥而上,将四耳一举成擒——

“Pants泥棒!哈哈,没想到有今天吧?!”

经这番闹腾,浴室中人焉有不察觉之理?于是,一声“咿呀!”过后,门帘后传来了看板娘兼老板娘的怒骂:“马鹿野郎!Hentai!!”

总之,这次事件最后由四耳负全责。既然他那么喜欢内衣裤,所以大家达成决议,将全团十几号人的内衣裤统统包给他清洗。只有金丧和另两个不怎么漂亮的女团员不太同意。三女面露“大嫌”之色,然而,在抱怨了几句“K摩衣”之后,还是少数服从了多数。

就这样,四耳本已被排得满坑满谷的工作表上又多了一件,噢不,是十几“件”工作……

不行,撑不住了,实在吃不消了!这是对待艺术家的态度吗?这是对待自由人的态度吗?有这么使唤人的吗?对方简直是拿他当猪仔使,当黑奴用,当牛马造!跟前些年在北归剧团有什么两样?侮辱,奇耻大辱!岂有此理,造……

言行间稍稍露出不服从的意思,李丧便召集全团,又开起了大会。

“本剧团是自由社团,来去听任自由,”立在高台之上,对方的腔调让四耳倍感似曾相识,“请各位摸着良心想想看,巡演能维持到今天,靠的究竟是谁的本事?有人想走?大丈夫,请自便。少了你一个,哼哼,难道本剧团还真散伙了不成?!”

此一时,彼一时,四耳不得不承认,形势比人强。这一次,他再也没了造次的底气。

里面是协和旅行剧团这个小黑屋,外面是日本帝国主义这个大黑屋。连一张三等舱船票的钱也拿不出来,他还能走到哪里去?横走竖走是在人屋檐下,又岂容他不低头?

只能低头,只能忍耐雌伏,只能是干,早干晚干苦干巧干,被各种往死里干。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干!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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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令尹兴趣使然的专业历史小说家 文化考古 画骨剖心 铁储蓄罐,只进不出,投币者后果请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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