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莊子(三):《逍遙遊》③

hmym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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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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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用」。這篇主要內容和《逍遙遊》的關係可能沒有很大,大家或許可以無視掉。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節錄自「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下同。

王博說:「無論是說大樹還是大瓠,莊子說的都是大人,有一個大心的人」。(轉引自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下文簡寫為(陳))

呺然:虛大的樣子。

蓬之心:比喻心靈茅塞不通。(陳)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逍遙:優遊自在。(陳)


我的想法(aka 胡思亂想)和延伸的思考(當然完全可能有錯)

我:討論「無用之用」的意義,要在下文的鋪墊之後,才會逐漸顯露出來。

在這之前,我先講講自己的感想好了:為什麼在莊子哲學中,「用」這個議題如此的首要?以致《莊子》開篇的《逍遙遊》便討論到「無用之用」,並且這個話題在《莊子》中反復出現?在我高中初次讀《逍遙遊》時,好像對這點便隱約感到疑惑。

最近讀了一點海德格的《存在與時間》,我才猛然醒覺自己當時為何會有如此疑惑,以及(或許)為什麼莊子會有如此的想法與思路。原來,現代的大多數人(也包括我)的真理、知識觀,非常受「物理之知識」、「科學之認知」的感染、同化。我們在潛意識中認為,最根本的知識應該是(以理性建構)某種物理運作的法則,甚至宇宙創生的根源等等。這也解釋了我為什麼當時會感到困惑。《老子》中的「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等等,或許便可看成此類。


但莊子似乎是有些抗拒這種思路,和尋求知識的方向的,像是《齊物論》中,他說:

「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

(抱歉我不能解釋這一段,這段解釋完可能都放暑假了...)

更直白的一句或許是:「六合(天地四方)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


這時,就輪到海德格登場了。

以下援引自陳榮華《存有與時間》闡釋:

傳統哲學總認為,當此有(Dasein,「人」這種存在者)關切(concern)事物時,它的原初模式是認識(knowing),而不是使用或其他的存在方式。但海德格的主張剛好相反,因此他要說明「認識」這種關切方式奠基於「使用」的關切方式上

人是在世存有(Being-in-the-world),他總是關切他的世界,但在日常生活中,他的存在方式不是認識世界中之物,而是使用它們。在切近而通常的情況下,他要使用世界中之物,處理事情,達致他的目的。因此,他是在使用的存在方式下理解(understand)世界,往前到達世界中之物去。在這種存在方式下,世界中之物不是自然物,而是用具。在使用中,他也有理解世界中之物,但這種理解不是認識——獲得知識性的概念,而是把握它的用途。

......

在海德格這樣的詮釋裡,人對世界中之物的原初存在方式是使用,而儘是由於人停止使用,才引出另一種存在方式——認識。因此,認識是此有(Dasein)的存在的一種引出模式(founded mode)

在這裡,有一點值得我們注意。人改變成認識的存在方式,不是僅由於他停止使用世界中之物,最主要的關鍵是:在他停止使用時,他改變或採取另一個觀點。在使用用具時,其實他早已設定一個觀點:世界中之物是讓他操縱和處理的。


我:舉幾個例子,或許大家便能夠理解得更清楚。

例如,在學校/辦公室所坐的椅子,你還記得它是什麼顏色的嗎?你至多記得它好不好坐,坐久了會不會腰酸背痛;而絕大部分時候,你不會去觀察它的顏色、外觀。

你手上拿的手機、眼前的筆電、房間的門、床頭的櫃子... 你對它們的物理性質、結構會有所認知嗎?最多是在剛剛選購、裝修的時候有。在平常的生活中,你關心它們能用來做什麼,用起來有沒有什麼問題(順不順手),以至好不好看等等。

男女朋友相處時,你隱約知道對方比你高/矮多少。當對方穿了更高的鞋子時,你也能意識得到。不是因為你測量過他的身高,或是精確地知道他高了幾厘米。而是當你看向他說話時,你能感受到視線的角度改變了。甚至是你想親吻他時,感覺自己要踮著腳才能夠到他.....(當然這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使用」。)


於是,問題不再是為什麼「用」的問題對於莊子那麼首要,而是為什麼我們有這樣的真理、知識觀?為什麼我們忽視了,自己與世界中之物最通常與切近的關係?為什麼我們捨棄了自己存在的經驗與生活中切身的感受;而奢望於理性的推論,能將我們的「真理」帶到更遠的地方(哪怕這些「真理」,在各種懷疑論面前仿佛門戶大開?

不得不說,海德格與老莊哲學,是有一些能夠觸類旁通之處的,很遺憾我幾乎不了解海德格(雖然我也幾乎不了解莊子哈哈)。


這樣寫下來,也發現公共寫作和日記一樣的隨筆未必能兼容啊... 這些主要也是我為了自己記錄、整理、思索而寫的,完全沒有顧慮到讀者閱讀的難度,抱歉

以上的個人看法都未必準確,歡迎指正和評論!


補充:我講「用」,其實是想表明,「使用」這種存在方式,「實際」上是人類與世界中之物,主要且通常的關係。而不是說人類「應該」以(某種特定的)使用方式,來對待事物。(即這是關於「事實」的真理,而不是「價值規範」的真理,暫且這樣說)

毋寧說是,傳統哲學家忽視了「用」這種關係作為議題的首要性,(因此也忽視了「用」所引發的那些問題的重要性)。而莊子,以及一些其他哲學家,能夠看到「用」這個議題在人類生活、心靈活動中的重要性。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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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mym33在政治和哲學系讀過書,不過完全是差生(笑) 知道的東西不多,卻總想要寫些什麼…… 座右銘: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入遊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无門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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